第71章

“臣不敢。”

“他不敢。”

寧時亭的聲音和顧斐音的聲音同時響起。

顧聽霜掛在寧時亭的衣袖中,只能感覺到寧時亭身體很涼,骨骼深處微微發著抖,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擔憂,或者其他。

小狼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來自這幅軀體中兩種不同意識的憤怒。此時此刻,顧聽霜本身要極力壓制,才能壓制住小狼想要跳出去,將外邊的兩個人生生撕碎的願望。

顧斐音的修為深不見底,一只未長成的靈山白狼並不能匹敵,另一邊的百裏鴻洲或許修為稍弱,但這個時候並不是動手的時機。

因為寧時亭的手藏在袖子中,輕輕地捏住了小狼的一只爪子。

這動作是特意做給他看的。小狼的爪子放開的時候,寧時亭的手勁就會很輕,而小狼的爪子繃緊,亮出爪牙的時候,寧時亭的手也會跟著加重力氣。

一寸一寸的溫柔的力氣,仍然將他擋在自己的袖子中,不讓他輕舉妄動。

那指尖冰涼。

這一聲出來後,顧斐音垂下眼看了一眼寧時亭,伸手將他拉了過去,伸手環住了他的肩膀。他哂笑道:“阿寧這次不懂事,我代替謝罪了,也請大將軍原諒他這次才好。”

百裏鴻洲看見顧斐音當面與寧時亭親昵地樣子,曉得自己再待下去,恐怕就要破壞這位王爺的雅興了,於是呵呵幹笑了兩聲後說:“不敢不敢,既然靈門已開,那麽我也出去監督些情況。你們自己人,把話說透了就好,寧公子也不必太過介懷。”

說罷,他俯身鉆出門簾外。

外邊風雪撲面而來,峽谷口燃起一溜兒的火蓮傘,猛烈的風雪險些讓他站不穩。百裏鴻洲不由得低唾了一聲:“這倒黴天氣。”

他貼身的仆從趕緊過來為他撐開火蓮傘,小聲稟告道:“小公子已經進去了。將軍方才是裏頭生了氣麽?寧時亭一個下臣,倒是不值得搭進去小公子這條命。殿下若是氣不過,何必這樣委曲求全呢?”

“下臣?”百裏鴻洲“哼”了一聲,不無嘲諷地說,“晴王在的時候,他是個下臣,晴王不肯放人的時候,那他是什麽人就不好說了。今日你以為我是生氣,還不是跟著晴王一起做戲,教訓他那只小鮫人?晴王這次是動了真火了。”

“那聽書小公子……”

“小弟他福薄,論情理來說,那寧時亭也算是他的恩人一個,就當一命抵一命罷了,其他的,我們百裏一族插不上手。”

外邊大雪肆虐,裏面雖然爐火升騰,映照四下都湧動著暖黃的光澤,但氣氛卻比外邊更加寒冷。

顧斐音的眼神更加冰冷,臉上還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笑意:“阿寧,下次再有這種事,我不會再替你善後第二次。”

他松開手,寧時亭順勢就跪了下去。只是因為那動作很輕,像是因為他放開了手而讓他站不穩似的,人影和心緒一樣散亂不穩。

寧時亭低聲說:“請王爺允準臣去,臣病好了,臣可以去。請——王爺恩準!”

說吧,他俯身重重口頭,長跪不起。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外邊的風聲掠過,帶走的仿佛是他心口的熱度,越往後,仿佛連骨頭都會被風吹冷。

聽書這幾天過來找他的場景如在眼前。

他為什麽沒有察覺到?

聽書是來向他告別的。

他把那塊手帕還給了他,眼裏帶著笑意。但是近日的勞累和連發的病痛讓他忽略了那孩子眼裏剩下的落寞。

聽書只是和往常一樣走過來,撲進他懷裏,這次賴得久一點,看他的神情比以往更加認真一點。

……他為什麽沒有察覺到?

他跟他聊在百裏府中的生活,說那個遙遠的居所裏住起來是多麽舒服,他過得有多快樂,因為不想讓他擔心。

他按照寧時亭曾經期望的那樣告訴他,說自己馬上要跟著隱士隱居避世了,以後說不定不能常來看他。

當年聽書初次跟在他身邊,發現他碰過的銀線手帕都會變黑,才知道他的毒鮫身份。

那時他也是那樣問他:“我是毒鮫,你如果害怕,我也可以把你送去別人身邊。”

聽書說:“不怕的,我請公子畫畫,再往上面畫上繡樣就好了。別人畫畫尚且需要筆墨紙硯,公子只需要以手為筆,銀帕作紙,是獨一無二的。”

顧聽霜或許也注意到過這孩子的異常,跟他提過幾句,但是他卻沒有放在心上。

他過於相信前世已經發生的事實,滿腦子記得的都是上輩子聽書死後,百裏鴻洲與晴王府決裂的事實——但那未必是真的。

雪妖的事情尚且和上輩子有出入,他又怎麽能保證聽書的事上也能和上一世相同呢?

顧聽霜當初告訴他的是對的,同被仙帝忌憚,百裏一家和晴王府是一樣的,不過是因利而合,又因利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