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香閣的床帳是白的,層層疊疊圍起來,從外往裏看,也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影子。

床邊燃著香盞,是寧時亭睡前常用的安神和清心的香,防止夢魘。

顧聽霜只覺得現在香得受不了——不是讓人膩味的那種香法,只是感覺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了寧時亭身上的這種香氣,層疊環繞。

他不止一次聞過寧時亭身上的香味了,以前都是因為在外邊,這樣的香氣是散在風中的,所以存在感都沒有現在這一刻這樣強烈。床褥、枕頭,連帶著寧時亭銀白的發絲,都將這種香氣輕輕地籠罩了起來,溫暖地圍住。

清香透不出去,烘熱後就在鼻尖流轉,久了之後再變成似有似無的味道。

他夜視不好,故而透過遠遠放在桌上的那盞燈投遞下的,幽暗的影子,也只能看得很勉強。寧時亭在他眼中成了朦朧的人形,他眼前橫著一塊白色的東西,看了很久之後才發現那是寧時亭的肌膚,他側躺在他懷中,對外作出安睡的模樣,身後發絲纏亂,就橫在顧聽霜眼前。

這麽近,這麽緊地靠著,顧聽霜能感覺到寧時亭的緊張,如臨大敵一樣的,剛剛過去的那一陣惡作劇的心思現在又重新燃燒了起來。

他覺得寧時亭這堆散亂的發絲礙眼,於是伸出手給他理正,放好。柔軟的白發,很細,但是並不脆弱,鮫人的頭發像緞子一樣柔美光潔,他輕輕握在指尖,還有功夫分神想著,毒鮫的頭發倒是沒有毒的。

睫毛說不定也沒有毒。

寧時亭的睫毛很長,漆黑柔軟,垂下眼時能看見投下的一小片陰影。

顧聽霜饒有興致地在後邊把玩他的頭發,寧時亭卻屏息凝神,像是真正睡著了一樣。

他現在也是對顧聽霜這個孩子沒有辦法了,外邊的聲音越來越近,他現在也沒有辦法回頭去輕聲罵他一頓,顧聽霜要做什麽,他也就默默縱容下去,只是顧聽霜的動作不免讓他有些提心吊膽,少年人修長的指尖在他腦後兜兜轉轉,幾次都險些要碰到他的皮膚。

寧時亭於是動了動,將衣服往上拉了拉,又往裏縮了縮頭。

又聽見顧聽霜很輕的,一聲悶笑。

明明是他被他塞在床角,反而像是顧聽霜制住了他一樣。寧時亭思緒混沌之間,也沒想起來思索顧聽霜半夜三更的又來找他幹什麽。

兩個人小動作不斷,寧時亭到底還是被顧聽霜這個家夥弄煩了,趁他收手放下的一個空档,手腕迅速地往後摸了摸,準確扣住了顧聽霜的手腕,不許他再動。

顧聽霜這次是真的不動了。

金戈聲越來越近,兩人都耳力敏銳,很快聽出了那陣聲音已經來到了院落外。進入院子裏後,卻仿佛是因為不太熟悉香閣的構造,正在門前徘徊。

顧聽霜清晰地聽見了一聲陌生、低沉的男人的聲音:“寧時亭在哪裏?”

這聲音很淡,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掌控感。就是這一聲“寧時亭”讓顧聽霜猛然一震。

這一聲中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明明白白的,這是叫自己的所有物,自己所掌控的人,所以他是這樣理直氣壯,就像顧聽霜自己平時叫小狼一樣。

不知為什麽,這樣的認知讓顧聽霜感覺十分不舒服。這一聲出現的同時,他放出了自己的靈識。他能感知的範圍瞬間闊大,他讀到了寧時亭現在的壓抑著的情緒。

不是畏懼,也不是激動,反而是一種讓人參不透的……漠然,和漠然後面的壓抑情緒。

香閣外,高挺沉穩的男人下了馬,快步往內室走,旁邊值夜的葫蘆跟在身後。

夜深寂靜無人,葫蘆是府上的老人,輕聲詢問:“王爺,請問是否需要把府上的人都叫起來?公子生了病,這幾天都是早早就睡下了。”

進入室內,光線亮起,顧聽霜憑借靈識,也是第一次這樣清楚地看見了顧斐音的臉。

男人擺了擺手,順手拿起桌邊的茶開始喝。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點心盤,皺了一下眉,又將視線挪開了。

這個人是顧聽霜的父親,他已經對他沒有印象了。

高大偉岸,眉眼俊秀,隱隱透著一種桀驁邪氣和傳聞中的驍勇將軍一樣的樣貌,威武,但並不粗莽。的確是一副能讓高門貴子、閨閣小姐趨之若鶩的面龐。他單單是坐在那裏,就已經讓人有了不可正視之感。

“病了?怎麽回事?”

“這幾天冬洲雪患,公子勞心過度,郎中叮囑了要靜養。公子現在是……”

“我去看看他。”顧斐音喝了口茶,然後將茶杯在桌邊輕輕一放,眉眼間透著一種冷然和不耐。

顧聽霜看到這裏,收回了靈識。

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本身身上,回來時卻發現寧時亭有了一些變化。

鮫人的身體越來越涼,呼吸也越來越輕,漸漸得近似於無,看起來是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一樣,氣若遊絲的樣子。本來就涼的身體變得更加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