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風大雪,輪椅行進卻比平常更加順利。雪妖自身的屬性將這場風雪變得不同尋常起來,腳下的雪很厚實,團緊了可以雜死人。輪椅陷進去,也不過像是陷入了被壓實的粉末,微微下沉,而走得並不磕絆。

顧聽霜身邊群狼隨行,巨大的白狼群幾乎要和風雪融為一體。在群狼圍城的墻的保護和庇佑之下,顧聽霜周圍沒有一絲風、一片雪可以近身,白茫茫的世界坦坦蕩蕩地呈現在他眼前。

相比之前他走出王府,去往民事堂幫寧時亭解圍的那一次,這一次他走得更遠,說出去定然也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然而顧聽霜也說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到底為何,他只是想出門,這樣想了,就這樣做了。這個念頭從寧時亭走的那一刻慢慢成形,在飄忽不定地時候,再由園中的馴獸師聚攏,他窺見那老者身上消融的冰雪,不由自主地就想出了神。

外面這麽大的雪,寧時亭在外邊,又會是什麽樣子?

他還穿著他那件軍中收緊的戰衣,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溫軟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帶刺的、偏執的心臟麽?

顧聽霜發現自己對寧時亭越來越感興趣,因為這個人是這樣神秘而復雜,又帶著重重不合理之處。

這是對敵人的謹慎與好奇。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時至今日已依然無法判斷寧時亭的目的,那鮫人口中說的“我想殺死晴王”,他也不能判定,寧時亭究竟是不是那樣想的。

他進入過他的記憶,知道寧時亭在某一段記憶中對顧斐音的感情,那是信任、依賴,和毫無保留的性命之托,熱烈張揚得快要燒起來。

寧時亭被顧斐音撿回去後,那樣順從他,尊崇他,怎麽會有一天要殺他?

寧時亭還有顧斐音,還有萬人尊敬的“公子”身份,雖是毒鮫,卻並不是沒有人看重他。

而他顧聽霜,則是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一個,沒有人愛他,亦從無人站在他身邊。不接觸人、不信任人、不愛人是他自十歲伊始就確立的想法,從他母親墳前的蠟燭燃起火光的那一刻,就以成形。

仙洲人去世,總會在墳前種植一株彼岸花。彼岸花有紅色和白色兩種,若是墳墓的主人時候尚且有未完成的心事和遺憾,墳前的彼岸花則會變成白色。如果走得真正了無牽掛,那麽那株彼岸花則將是最純正的正紅。

王妃去世之前,彼岸花慘白綻放。

起靈人說這事不吉利,命令人挑一朵最紅的彼岸花換上,結果仍然是如此。鮮紅如血的花朵,一放在墳前,紅色也像是被什麽東西蠶食殆盡一樣,消隱退卻得完完全全,了無生息。

顧聽霜知道她擔心的是他,他母親那樣單薄溫柔,只怕他這樣孤高桀驁的心性,殘廢之後世人難容。

正因為他什麽都沒有了,所以他錯一步,就是滿盤皆輸。

所以寧時亭是他的敵人。

所以……他是這麽地想要了解他。

天空中劃過青鳥淒厲的叫聲,一只白狼高豎著尾巴踏雲而來,帶著狂烈的風聲的血腥氣,破開面前的風雪迷障降落在他面前。

顧聽霜微微擡起眼,前面的狼群讓了路,露出走來的一只母狼,母狼嘴裏叼著一只斷了氣的白色青鳥,血液不斷滴答落下。

狼沉重的呼吸聲透過血染的縫隙漏出來,像是風箱。

顧聽霜伸出手,示意這只母狼走到自己面前來。

這是狼群中留在靈山那一批中的一只母狼,也是金脊背狼的伴侶,同樣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

“白青鳥,雪屬,唯一能在這麽大的雪中自由穿行而不受影響的青鳥種類,整個九洲只能找出這麽幾只。一向是……”顧聽霜的聲音隨即淹沒在風聲中,“是仙帝皇家禦用的傳信使者。但是這只青鳥的來信上並沒有仙帝印璽上避塵珠的氣息,這不是皇帝本人的指令,恐怕是仙後家中的。”

母狼慎重而尊崇地走進了,輕輕地將鼻吻貼在顧聽霜手心。

這是狼群間傳遞信息的辦法,用氣息告知彼此訊息。遇到親人、夥伴,也是通過輕輕舔咬對方的鼻吻,來表示自己的控制或者臣服。

顧聽霜十歲之前萬物不通,十歲之後開始有意識地修煉靈識,也是突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能夠在不刻意動用靈識的條件下,聽懂小狼的話。

這種能力也僅限於對於上古白狼這一個族類,顧聽霜在發現這個能力之後,也曾試過聆聽其他帶有靈性的族類的語言,但是最終都沒有辦法。

這一點也讓顧聽霜曾經十分在意,但是他左思右想,依然找不到理由,只能歸結於,在所有有靈有智的族群中,白狼神一族是最接近人的代表,他練就靈識神通法門,也只能對這一個族群有效罷了。

母狼將自己知道的一切盡數告訴了他:這封信是從西洲外部傳往西洲內部的一封信,因為外邊的人不確定裏邊的雪妖禍患有多大,也擔心送信走失,故而派來的白青鳥都是一對,送的內容都是相同的。它們現在截下的,正是其中的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