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等到顧聽霜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指尖已經不由自主地碰上了寧時亭的唇。

微熱的呼吸自鼻翼呼出,溫潤地透在指間,蒙上一層淡淡的、迷蒙的水汽,剛開始熱的,帶著病人發燒時的一點微微的燙,可是很快又在空氣中涼了下來。

青黑色迅速從他指尖蔓延起來。

顧聽霜猛地抽回手,順勢抽出袖中刀,直接割破血管,再運氣將整條手臂的脈絡封死。熱騰騰的血嘩啦一聲潑到地上,帶著猛烈的毒性。

他在寧時亭床頭看見了他們每天都要送給他的藥包,每次都是兩包。一包是完整的藥材,用來熬煮的,另一包是磨碎了讓他外敷的。

顧聽霜翻出那包外敷的藥,和著水一起抹在自己的手掌、虎口、上臂上,那種尖銳的麻痹感和疼痛感才終於消退。

這鮫人,是真毒。

渾身上下無處不毒。

他的視線又轉回寧時亭那裏。發燒的人仍然在夢中安睡,呼吸雖然滾燙,但是十分平穩,大概也不知道他剛剛又差點把他弄死的事情。

這件事,顧聽霜很自然地將責任推卸到了寧時亭身上。不是他要招惹他,是寧時亭本身太危險了,這才會讓他不小心遇險。

“你身上還有沒毒的地方嗎?”

顧聽霜眯起眼睛,頗感興趣地打量著,也不在乎寧時亭沒有精力把他的話聽進去。

“你的頭發,也有毒嗎?”

寧時亭的頭發很柔順,也很漂亮。緞子似的銀絲,柔軟細長,每一根發絲邊緣都帶著微微的藍色,看上去聖潔而不可褻瀆。

不過顧聽霜這回沒有動了。

屋外傳來一大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告饒聲、推搡聲、辱罵聲響成一片,一直到房屋外邊才停歇下來。

顧聽霜往後一靠,輪椅退後,整個人就跟著滾輪的方向滑遠了,又退後到房中的陰影處。

小狼在他和寧時亭的床榻之間徘徊不定,出於習慣想要跟隨顧聽霜,可是又想繼續趴在寧時亭懷裏。

這只狼崽子到處嗅嗅看看的時候,房門被推開了。

聽書拿刀押著一個人進來了,語氣很差地說:“看不好他的病,你也別想活。”

那人身上挎著一個藥箱,是郎中打扮,但是卻長了滿臉橫肉,是個屠夫相。

那人縱使被刀尖架在了脖子上,也寧死不肯再往裏走一步。他直接給跪下了:“小爺爺,我叫您一聲爺爺了,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有一個藥鋪開著要養活幾個收留的夥計,我實在不敢給藥鮫看病啊……藥鮫渾身是毒,本就不是平常的藥能醫好的。普通人看病,舒筋活血用紅花,到了藥鮫這裏指不定要用砒.霜才能醫好。你說萬一出了什麽岔子,我把晴王府的人醫死了,那我,那我還活不活了我?”

那醫者言辭懇切,說的話倒是真心實意。

聽書知道真動手了,寧時亭醒來絕對要給他一頓鞭子,也不敢真把人隨隨便便地怎麽樣。他也犯了難。

正在僵持的時候,暗處有人出聲了:“給他治,治死了就治死了,與你無關。救活了,就讓他自己來謝你。”

門口兩人一起愣住了。

顧聽霜隨手將近旁一個燈盞推到身邊,拿鳳凰石點燃。

火光躍動,照應出黑暗裏的人臉。

聽書一看是他,然後醒過神來,差點沒被他這句話給氣死。但是礙於禮節——寧時亭還在那兒躺著呢,還是不情不願地俯身問安:“見過殿下。”

那醫者一聽一看,就知道眼前這個輪椅上的少年就是晴王世子,也趕緊跟著磕了幾個頭。

他問道:“當真若是治出了問題,不計我的過錯麽?殿下金口玉言,我聽殿下的。”

聽書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但是到底沒說什麽了。

“——我保證。”顧聽霜說,“這晴王府,他一個外人,少他一個也不少。”

那醫者聽了之後如獲大赦,趕緊起來,先讓人點了燈,然後把自己的藥箱拿出來。

他一邊整理看病的東西,一邊時不時心懷畏懼地瞥旁邊的聽書一眼:“這小孩忒厲害了,問遍了醫館,沒有一個郎中願意給藥鮫看病的,就來藥鋪裏抓人……這也太莽了些吧。好在我轉行之前正是行醫的人,又覺得說不定還能救一救,這才跟過來了。”

聽書嘲笑:“那你剛剛還差點嚇得路都走不動了,貪生怕死之輩,就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人之常情嘛,不然還要郎中做什麽呢?你這個小孩,說話也忒刻薄了些。”

醫者收拾好了東西,又找了一雙手籠子,慢吞吞地戴上了。

他剛一走到床邊,就“咦”了一聲,湊近了打量了一下寧時亭:“是這位公子病了啊?”

顧聽霜擡起眼,問道:“你認識他?”

“哎喲,哪裏有這麽大福氣認識晴王府的人。是前些天這位公子剛好去我們那兒買藥,給了我一大單生意。不過那天這位公子戴著好大一個紗帽,我就見著了一面,但是見過了都忘不掉的。公子生得好看,九洲也就那麽幾只鮫人,好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