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仙洲八千零一界,寧時亭十七歲。

晴王府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細雨微風,仙童排成兩列等在院前,人人手裏都撐著一把紙傘,為進府的人撐出一條幹爽的路來。

“都仔細點,公子不喜歡別人碰他。洗漱用具、裏外出行,都要用專用的器具;王爺也說了,公子是恩公,以後在府裏掌事的。懂了嗎?”

說話的是個小仙童。

男孩子,皮膚白潤,長得很秀氣。一身墨綠色的仙袍裹得層層疊疊,一絲不苟,就和他這個人一樣。年齡小,卻透出一種帶著稚氣的一絲不苟來,動輒還會瞪圓眼睛瞪人家。

告誡過家仆之後,聽書才從袖子裏掏出一方銀絲手帕,疊成長方塊兒,鄭重地搭在手邊。

“公子下車吧,外面冷,還在下雨,您小心地滑。”

簾子被撩開,寧時亭隔著一方巾帕,伸手握住聽書指尖。

聽書才十二歲,身量也算不上很高,要踮腳才能托住他的手。寧時亭就微微俯身,遷就著他,一起下了車。

天青畫白底的傘罩上頭頂,聽書仰臉看過去。

十七歲的年輕人一身繁復華麗的紅衣,初秋的天氣裏,還帶著披風,畏寒似的。

這顏色鮮,更襯得他皮膚白。

金冠和珠玉墜成薄網,擋住寧時亭一半側臉,他擡眼只能看見他的下頜,白皙精巧,好看得不像真人。

小雨中霧氣重,天也快暗了。

名為聽書的小仙童努力去看,也只能看見珠玉紗罩之下的那雙眼睛,淡而溫柔,垂眼看過來,影影綽綽的。高冠之後的銀發散落下來,帶著非常淺的藍。

“回房嗎,公子?”聽書問他,“王爺說,一切都按王妃嫁進來的規格辦。但是王爺突然要上戰場,世子腿腳不便,送親、迎親都要委屈您。但是聽書在這裏,必不叫您受委屈。”

那雙眼睛彎起來,寧時亭在笑。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聽書說:“不會和以前一樣拖公子後腿的。若不是公子您在戰場上撿回我,我也沒有辦法在今日見到公子,也沒有機會服侍公子了。”

小娃娃嚴肅地舉高傘,盡力為他撐著。

寧時亭伸手接過傘,另一只手仍然隔著銀帕握著他的手,說:“走吧,先不回去,我們四處轉轉。”

“今天是公子大喜的日子,公子不想先去婚房麽?”

聽書問他,又想了想,給他找了一個理由,“好吧,王爺現在不在,婚房去不去也不是很要緊的事情。公子應該多走走,你身體不好的,我先帶您熟悉一下王府,以後所有人都要聽公子的。”

眾人屏退,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一高一矮,不像主仆,反而像一對兄弟。

聽書走在他身邊,叭叭地跟他介紹:“這兒好大的,我來了兩個月還沒摸清楚,公子,您身體差,南苑後邊的獵山就別去了,那裏頭有七座仙山,什麽飛禽走獸都有,您又不會仙法……”

寧時亭安靜地聽著。

過了一會兒,聽書說得口幹了,暫停下來,跑去池塘邊掬水喝。

身後人輕輕說:“聽書,找人把我的東西搬到東邊書房裏去吧。”

聽書回頭,看見寧時亭手執白傘,微微仰頭看著青色的天幕。

雨傘擋不住細碎、密集的雨霧,薄薄的一層水珠覆蓋了他的頭發。輕薄的一層白霧墜在發間,讓人想要伸手拂去。

“公子喜歡看書,想住在書房邊,當然可以。可是王爺說了,府上人不能再禮遇上怠慢您,頭一夜至少得去婚房睡。不然等王爺知道了,府裏的下人都要脫層皮。”

聽書有個好處,就是別人做什麽,他從來都不會問理由。

當遇見寧時亭的時候,這條就變成了鐵律——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聽書自己會給他找解釋,並且堅定不移地相信著。

這樣的性子容易被賣,而他的確也是作為珍惜的冰蜉蝣精,在仙界被人轉賣了無數次,最後才被寧時亭撿到的。

聽書喝完了水,重新回到他身邊。

小孩伸出手,想要像剛剛一樣牽住他的手,可是看著他藏在珠翠金紗網後面的神情,又想到了什麽似的,將手縮了回去。

寧時亭向他遞出銀色的手帕。

還是剛剛那條,銀絲織成。

仙洲所有人都知道,晴王顧斐音不愛法器,不愛奇珍異寶,唯獨對銀器情有獨鐘。晴王府上,大部分陳設都是銀器。

但是寧時亭是個例外。他是晴王的身邊人,但是從來不碰銀器,連賞賜的銀甲胄也不穿。

別人也不知道為什麽。偶有聽聞,也只知道,說晴王身邊這位小美人是鮫人與鳳凰的後代,極美,也極愛美,覺得銀太樸素。所以晴王也準許他保留自己的偏好。

聽書低頭看那一方手帕,純銀線做成的帕子如同月色,只是現在留下了非常明顯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