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鐘應和君不意離開之後,地牢再度陷入一片幽深的黑暗之中。

安靜、唯有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回蕩,仿佛隨時會斷去……

顧無關依舊側靠著墻壁,黑白斑駁長發淩亂披散,有幾縷黏在臉頰上,被冷汗浸透。微挑的眼角上,還殘留著未擦幹凈的血液痕跡。

鐘應留著他還有用,到底沒殺他。

然而地牢之中,冰寒與灼熱交替。

一會兒是刺骨的冷,冷的顧無關的眼睫長發上凝結著冰霜。一會兒是火山般炙熱的溫度,熱的顧無關額頭布滿冷汗,嘴唇幹裂開叉。

在這片寂靜之中,清淺而帶著某種韻律的腳步聲緩緩響起。

如一陣暖春之風,驅散了隆冬的嚴寒,卻又並無酷夏的炙熱。

顧無關舒服了許多,眉頭舒展,連同唇瓣也溫潤了一些,他擡起頭,朝著一個方向望去,如以往許多次一般。

他看到了盛夏的夜幕。

明月高懸,星河璀璨,浩瀚又澄澈。

卻又高高在上,俯視蕓蕓眾生。

顧無關唇瓣顫了顫,聲音和緩平淡:“神君……”

“嗯。”銀發男童輕輕應了一聲。

對於今晚的會面,兩人似乎頗有默契,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

真要說的話,整個離芳水鏡最了解神君的,便是風月君顧無關。

洛嶺以神君為活下去的理由,習慣了仰視,唯有顧無關,從一開始便注視著真正的神君,明白神君溫和的表面下,何等的冷漠。

有時候顧無關都無法理解洛嶺的狂熱和偏執。

神君被鎮壓五千年,五千年不曾聯系,神君離開鎮魔劍塔後,也沒有回離芳水鏡一步,漠不關心。

可是洛嶺卻始終如一,不曾動搖過半分。

沉默了片刻,腳步聲再度響起,隨後是一縷清風穿過鐵牢、穿過禁制的聲音。

那絲絲縷縷的清風飄過顧無關的眉眼處,帶來幾分清涼。

顧無關唇瓣微啟,極輕極低:“你等不及了,現在便要收回所有的力量?”

神君回答:“嗯,耽誤太多時間了。”

顧無關眉梢眼角刹那間盈滿笑意,如回光返照,亦如明月如勾前,最後的圓滿。

他道:“好……”

那縷清風便落在了顧無關眉心,溫潤又柔軟。

顧無關垂下眼簾,隨著力量的流逝,氣息也越發虛弱。

阿離懸空在地牢上空,盤著雙膝,手掌托著腮,似乎在沉睡,卻時時刻刻關注著地牢中的一切。

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未發現神君。

阿離對任何陰邪的力量都極為敏感,所以即便顧無關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能將顧無關揪回來。

而過於純粹的力量,反而會短暫的屏蔽他的感官。

血色的明月自厚沉的雲霧間若隱若現,月光將雲霧邊緣浸透,在這無邊夜色中,滲出幾分殘陽般的綺麗來。

清風徐徐,枝葉簌簌,暗影交疊。

銀發男童的身體再度拔高了一些,如果說他原本是七八歲的孩童模樣的話,如今便是十一二歲的模樣了。

兩條小辮子紮在男童頭上,顯得可愛又乖巧,紮在稚嫩少年頭上,便多了三分雌雄莫辨。

右手臂傳來入骨的刺痛,雪回神君撩起寬大的袖子,露出一條少年人骨骼纖細的手臂來。

這條手臂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白色紋路,如同破碎的白玉,紋路越來越多,最後裂開,滲出殷紅的血。

血液自指尖流淌於地。

神君神色莫測的望著這條手臂。

——這是五千年前,太玄道祖留下的傷。

他曾毫不留情,屠了太一宗上萬弟子。

而太玄道祖並未殺他,卻也不曾像君長生以為的那般,手下留情。

當年的小喵兒是真的想把他永遠鎮壓在劍塔之下,為此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在他右手臂上留下了這一道傷口,將他釘死在劍塔下。

他右臂被廢,化為森森白骨,再也無法撫琴,甚至無法發揮出本命法器的全部力量。

如今,他重新轉世,那道傷口便如跗骨之蛆,跟隨而來。

便是真龍之軀也無法承受那道傷口,隨著他拿回原本的力量,逐漸長大,這條手臂也開始保不住了……

輕輕抿了抿唇,神君踏進清幽的小道。

阿離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揉了揉鼻尖。決戰之後,萬魔城的血腥味實在太重了,阿離並未當一回事。

長蒼睜開冰冷威嚴的龍瞳,俯視四方。

他再一次聞到了同族的氣息!

長蒼震翼,再度沿著亭台樓閣低低滑行,將九幽宮甚至是萬魔城都翻個遍。

這段時間,居住在萬魔城的魔族都習慣了應龍的例行巡查。

被打斷修煉的,幹脆翻身睡覺,正在忙碌的,幹脆收工,被勁風掀翻的,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淡定的爬起來。

這可是魔皇的三叔!

他們打又打不過,惹又惹不起,還能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