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九章 孤獨的守位者(下)

這是一面殘缺不全的日月旗,仿佛無力的耷拉著,上面布滿了被子彈或炮彈彈片撕破的孔洞。

一名身披明式明光鎧甲的將領,他已經站不穩了,一名莫約二十余歲的年輕人,用力的托舉著他高大的身軀。

他用力的握緊手中的戰刀:“賊子,拿命來!”

楊延棟問道:“你是誰?”

“他是平遼將軍朱梅!”

楊延棟仿佛明白過來:“他們沒降滿清?”

朱梅望著周圍的越聚越多的將士,當然,大部分都是軍人的家眷,大部分都是孩子和女人,他們拿著武器,毫無懼意的盯著面前的全家軍將士。

似乎,全家軍將士手中的刺刀,在他們面前早已失去了威懾力。

楊延棟望著朱梅,有些感慨。

朱梅是遼東廣寧前屯衛(今綏中前衛)人。最初,王象乾撫蒙的時候,朱梅就是撫夷遊擊,後來孫承宗出鎮遼東,升為副將。他為人樸實忠厚,辦事精明幹練。天啟六年,寧遠之戰,受命於袁崇煥指揮作戰,立有戰功。寧錦之戰也有戰功,袁崇煥遼東巡撫任上離職以後,與新任遼東巡撫畢自肅(戶部尚書畢自嚴的八弟)一起駐守山海關,任山海關總兵。

也就是說,自崇禎二年開始,他就是山海關總兵,不過,在崇禎三年五月,他被告老還鄉,接著孫承宗再次入閣,成為中極殿大學士,他又被提拔上來,再次擔任山海關總兵官。不過,崇禎六年,孫承宗告老還鄉,朱梅也勸退,告老還鄉。

可以說,他並不是一個受大明朝廷和崇禎信任的大將,而是屬於夜壺的,想要用的時候,把他拉過來,不用他的時候,擺擺手讓他回家,僅僅現在掛著的平遼將軍印,他曾經五掛五罷。

平心而論,如果設身處地的換作自己,楊延棟不會再效忠大明,他肯定會投靠全旭。

北直隸、山西九邊各地,幾乎各地望風而降,唯獨山海衛卻沒有投降。

是的,山海衛從來沒有投降。

在朱梅的帶領下,山海衛血戰了三天三夜,清軍在付出一萬余人傷亡的代價,始終沒有拿下山海衛,然而當全家軍派出使者,準備勸降的時候,朱梅直接把全家軍的使者,當著滿城所有將士的面,直接烹殺。他就像兩千年前的耿恭一樣,用殺使的方式,也表明自己的心跡。

茅元儀望著滿身是血的朱梅道:“朱將軍,別打了,你們守不住山海衛城,就算打下去,你們只有死路一條?”

朱梅是認識茅元儀的,當時茅元儀還是孫承宗的贊畫,後來在孫承宗的提拔下,升任水師副將。

朱梅一臉不屑的望著茅元儀:“你也投降了建奴?”

茅元儀解釋道:“你覺得我會投降嗎?”

朱梅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都……都把子彈打光了?”

親兵疲憊的說:“都打光了,大帥!”

朱梅吃力的揮揮手:“該結束了……能走的都走吧,是逃是降,隨你們,你們已經做得夠好了,沒有人會怪你們的。”

然而,朱梅身邊的所有人都沒有動,仿佛沒聽到一樣。

想走的話早就走了,還用得著等到現在?

茅元儀望著不遠處的朱梅:“老朱,我知道你已經彈盡糧絕了,你也盡力了,投降吧,我們全家軍不會傷害你的!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向陛下求情,赦免你!”

雖然對陣兩方,但是敢殺全家軍的軍使,全旭都不會放過,茅元儀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讓全旭回心轉意,但是,他只能做著最後的努力。

朱梅沙啞的笑笑,喃喃自語:“陛下?那是你們這幫亂臣賊子的陛下,不是我朱某人的!”

朱梅閉上眼睛,喃喃自語:“陛下,微臣盡力了……大明王朝啊,我真的……盡力了!”

說到這裏,他拿起一只遼東出產的打火機,用力打著這只煤油打火機,隨著微弱的火光閃爍著,朱梅用打火機點燃腳下的引信。引信開始“嗤嗤”的燃燒著,順著引信望著,在朱梅身後,還有幾只木桶,木桶裏應該裝著火藥。

平心而論,在朱梅點火的同時,周圍的全家軍神槍手可以隨時擊斃朱梅,可是,全家軍的神槍手卻緩緩放下槍。

引信在燃燒,朱梅嘴唇幹裂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破賀蘭山缺……”

山海衛最後的幸存者,那些親兵,淚流滿面,齊聲高唱:“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華發生,空悲切……”

死屍枕籍、瓦礫遍地的山海衛城,悲愴中透著激昂的歌聲響起,響徹天空,城裏城外都聽得到,字字清楚:“滿江紅,未忘卻,身先死師未捷,埋忠骨,烈火槃涅!”

朱梅是大明最獨孤的守位者,文臣大都投降了建奴,北直隸、九邊、山西,而崇禎也投降了全旭,禪位全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