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間書院建於二十年前,面積極廣,除卻院落中矗立的幢幢樓閣,還占據了院落後方的那座幽寂雪山,一眼望不到盡頭。

行於院中,入目是一條纖長的鵝卵石小道。道路連綿,時有分岔,兩旁栽種有棵棵松柏,因有靈力庇護,枝葉青翠欲滴。

順著小道向前探去,木質小樓成行成排,清一色白墻黑瓦,檐角凝出道道冰棱。

謝星搖好奇張望,身側的雲襄輕聲笑笑:“北邊是教授孩子們課業的地方,往西是住房,東側有片結冰的湖,他們常去湖邊觀景。”

溫泊雪摸摸後腦勺:“那南方呢?”

月梵面露同情:“我們正是從南邊進來的,溫師兄。”

一聲“師兄”被她叫得陰陽怪氣,謝星搖沒忍住笑出聲來,在溫泊雪無辜的視線中輕咳一下,轉頭看向雲襄:“那次死裏逃生後,你就來了朔風城?”

“沒那麽容易。”

想起不甚愉快的記憶,雲襄皺皺鼻尖:“跳下懸崖後,我昏迷了整整三天。”

當年她被妖魔團團圍住,逼退至懸崖盡頭。那時的雲襄沒想太多,只覺得與其死在它們手上,不如來個幹凈利落的自我了斷。

沒成想,明明已經步入了死局,她居然還能在暗無天光的懸崖下睜開雙眼。

在嘗試捏自己手心、咬自己手腕、戳自己傷口,並最終在傷口撕裂的瞬間疼出眼淚時,雲襄終於不得不相信,她還活著。

她想起謝星搖贈予她的那抹碧色,也想起紅裙少女最後的傳音,莫要遺忘歷史原本的章法。

須彌教大祭司,一向是個聰明的姑娘。

“醒來以後,我在崖底生活了一段時日,等傷口恢復,才啟程前往朔風城。”

雲襄言語簡略,溫聲笑笑:“我運氣不錯,很快找到一份事做,在這裏安定下來。”

她的語氣雲淡風輕,實則報喜不報憂,將這段經歷省略了許多。

碧流石雖能護住最為重要的心脈,助她逃過必死之劫,然而除了心脈上的致命一擊,雲襄身體的其余部分,同樣遍布重傷。

腹腔,四肢,五臟六腑,甚至識海。

自活下來的那一刻起,她便斬斷了和之前身份的所有關系。為讓歷史如常運轉,大祭司雲襄必然死於決戰之中,而她,將成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普通人。

於是沒有支援,沒有後路,哪怕走投無路,也找不到任何人求救。

雲襄拖著滿身重傷,在崖底生活了不知多少天。

剛開始的時候最是痛苦,她被疼得沒法動彈,只能獨自坐在一處角落,用所剩無幾的靈力加快傷口愈合。

由於識海也受了傷,每日每夜都過得昏昏沉沉,絕大多數時間,全是在昏睡裏度過。

後來傷口漸漸愈合,雲襄卻仍然很容易睡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用了整整上百年,才終於將殘損的身體調養大半,不再整日昏昏欲睡。

那場劫殺魔君的決戰被描寫得無比慘烈,謝星搖聽她笑著說出往事,心中了然、澄明如鏡。

受了將死的傷,又孑然一身無依無靠,日子怎麽可能過得輕松舒坦。雲襄之所以匆匆略過不提,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

雲襄道:“後來我攢了些錢,就把這地方買下來了。”

溫泊雪身為當之無愧的氣氛活躍組,聞言積極接話:“為什麽想到要辦一所書院?”

“你們應該也察覺到了,北州很亂。”

雲襄同他對視一瞬:“這裏的人們活得隨性恣意、處處風流,奈何其中有不少貧苦人家,連生計都要發愁。如此一來,被隨意丟棄的小孩也就越來越多。”

溫泊雪眨眨眼,聽她繼續道:“我曾經是個孤兒,幸有師父收留,才不至於露宿街頭。其實最初的時候,我只收養了一個時常在門邊徘徊乞討的小姑娘,沒想到後來孩子越來越多,原本的房屋漸漸容納不下——”

雲襄無奈笑笑:“就變成這樣了。”

更早一些的時候,她靈脈受損、靈力大傷,哪怕使出尋常術法,都要用去不少功夫。

然而這張屬於須彌大祭司的臉絕不能被人認出,久而久之,雲襄習慣了在外保持易容術,回到書院裏,面對最為信賴的孩子們時,才偶爾精疲力竭卸下偽裝。

萬幸,每個孩子雖然懵懂,卻皆是守口如瓶。整個北州境內,無人識破她的身份。

三百年過去,她的相貌與當初並無差別,眉宇之間青澀褪卻,由豁達的溫柔取而代之。

許是因為時常同十多歲的小孩們待在一起,當雲襄擡眸,眼中仍能瞧出幾分澄亮明光。

“多虧有你們救我一命。如今我生活在朔風城,同這群孩子們住在一起——”

雲襄仰頭,吸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氣,嘴角揚開小小的弧:“我很開心。”

雖然比不上須彌大祭司的地位尊貴、萬人朝拜,但拋開身份帶來的重重枷鎖,作為雲襄,她不後悔這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