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大過年的……

毓德宮為兩進院,前院正殿宮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

雙交四菱花扇窗上貼著火紅的福字,檐下掛著紅燈籠,門上還貼著春聯,但宮人們各個噤若寒蟬,好些人臉上還有淤青。似乎萬歷皇帝為了防火,改過年放鞭為鞭撻聽響了。

整個宮裏如同鬼蜮,沒有一絲喜氣。

魏朝進去通傳後,將趙守正等人引入西暖室。只見禦榻東向,萬歷身穿燕服,頭戴網巾,頂著一對黑眼圈,病懨懨的歪在榻上。

五位大學士趕忙西向而跪,一起恭聲祝賀道:“元旦新春,仰惟皇上萬福萬壽,臣等不勝欣賀。”

萬歷點點頭,微微擡手,嘶聲道:“諸位愛卿也過年好,看座吧。”

趙守正等人卻又叩首道:“臣等久不瞻睹天顏,下情不勝企戀,恭候起居萬安。”

便又再三叩首,祝皇上快點好起來,這才在錦墩上坐下。

萬歷卻搖搖頭,頹然道:“朕之疾已痼矣,誰知道還能不能好?”

“皇上春秋鼎盛,神氣充盈。只要加意調攝,自然勿藥有喜,不必過慮。”見皇帝一上來就賣慘,幾位大學士忙安慰萬歷,提醒他才二十七八正當年,還不到賣慘的年紀。

“朕去年秋天送走潞王之後,因為思念過度,心肝二經之火時常舉發,頭目眩暈,胸膈脹滿,只得病臥攝養。”

萬歷厚著臉皮解釋道。才不管他們信不信呢,我有病,我有病,我有病,說多了不信也信了。

說著說著他便壓不住火氣道:

“好容易調養的差不多,準備新年新氣象了,卻又教雒於仁那廝汙蔑誹謗,觸起朕怒,以至肝火復發,這又一病不起了!”

看吧,朕都被那姓雒的氣得舊病復發,他是何等的罪大惡極啊。

趙守正等趕緊勸慰皇帝,聖躬關系甚眾,祖宗神靈、兩宮聖母皆憑藉皇上,天下萬民更需皇上庇護,當倍萬珍護聖躬雲雲。

“一二無知小臣,狂悖輕率,不足以動聖意。”趙守正傳授自己唾面自幹的經驗給皇帝道:“皇上理他幹嘛?跟他計較不值得。”

申時行等人也紛紛點頭,表示他們也都被罵習慣了。

萬歷卻哼一聲,拿起手旁那份皺皺巴巴的奏疏,親手遞給趙守正道:

“先生看看他寫的什麽再說,他罵朕酒色財氣、樣樣俱全,先生給朕評評理,咱是不是這樣的人!”

趙守正趕緊接過來,展開閱看。他雖然聽海瑞簡單介紹過這道疏的內容,但耳聞不如一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也太離譜了吧?怎麽能罵得這麽狠呢?別說皇上了,就是普通人也得跟你拼命啊……

可是怎麽看得這麽過癮呢?感覺把老子的心聲都說出來了。痛快啊痛快,眼睛都不重影了好像……

他在這邊看著,那邊萬歷就憤憤替自己分辯起來:

“他說朕好酒,試問天下誰人不飲酒?雖然酒後持刀舞劍,確實不是帝王舉動,朕只是偶爾為之,犯不著上綱上線吧”。

幾位大學士點點頭,心說您了不是眼花腳軟嗎,咋還能酒後舞劍了?

“他又說朕好色,偏寵鄭貴妃。卻不知朕每至一宮,她必相隨。朝夕間獨她小心侍奉,委實勤勞。至於王恭妃,她不是有皇長子要照顧嗎?母子相依,所以不能朝夕侍奉。怎麽就說成朕偏心了?”

大學士們心說,鄭貴妃也有皇三子好吧……

“至於說朕貪財,因為受張鯨賄賂,所以一直力保他。我真是笑了,朕貴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財,皆朕之財。你們見過有貪自家之財的嗎?朕若是貪張鯨之財,何不直接抄沒了他多利索?!”

趙守正等人心說,還真見過,眼前這不就一位嗎?說你富有四海不假,可也不能就真不把自己當外人,誰的錢都是你的錢啊……

“還有說朕尚氣。我他媽多好的脾氣啊?!”萬歷臉漲得通紅,哆嗦著腮幫子道:“古雲‘三戒’者,少時戒色,壯年戒鬥,老年皆得。這麽簡單的道理朕豈不知?只是人孰無氣,比如先生也有仆僮家人,難道犯了錯不責治嗎?宮裏也是一樣道理,國有國法,宮有宮規,有觸犯的就得杖責。但大部分宮人都是病死的,怎麽就說都是朕打死的呢?”

萬歷皇帝避重就輕,軟弱無力的辯解一番後,道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先生將這本拿去,票擬重處吧!”

他倒要看看這幫文官,會在自己和那雒於仁中間選哪一邊站。

趙守正深吸口氣,欠身恭聲道:“皇上息怒,此乃無知小臣,誤聽道路謠言,輕率瀆奏……”

“他根本不輕率,他就是處心積慮的出位沽名!”萬歷卻粗暴的打斷趙守正的話,把大迎枕拍得砰砰作響,張牙舞爪的樣子哪有半分病容。暖閣中響徹他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