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趙二爺閱卷——高深莫測

二月十一日,第一場考完,疲累欲死的舉子們出了貢院。

貢院大門一鎖,今科擔任正副知貢舉的禮部尚書馬自強,及禮部左侍郎余有丁,便率外簾官們開始按部就班的糊名、謄錄、校對,然後裝箱貼上封條,由馬、余二位親自將卷箱押送到飛虹橋上,交與內簾官們閱卷。

這時已是十五日辰時了。

虹橋北側,今科的正副主考申時行和趙守正,早已率領內收掌所官員等候多時了。

今年的主考官在官位上有些弱,是多年來頭一次沒有大學士擔綱,甚至連尚書都不是。

好在雙狀元的組合也能說得過去。批卷子嘛,看的學問高低,又不是官大官小,對吧?

兩位主考率領十八房考官,自初八進場到現在已經七天了,整日無所事事,便舉辦各種花樣的宴會公款吃喝,日子十分逍遙。

不過趙侍郎好像很累,剛進貢院時一副精力透支衰樣兒,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豬一樣的一連過了七天,到了今日才重新容光煥發。

“老兄歇過來了?”申時行關切問道。

別看申狀元比趙狀元早兩科,年紀卻比趙守正小四歲。

沒辦法,誰讓咱趙二爺大器晚成,人家申時行二十七歲就中狀元呢。

不過官場上通常先中進士者為前輩,申時行稱趙二爺為兄,是看在趙公子的面子上。身為一名蘇州籍官員,他不由自主就跟江南集團勾連在了一起。

“好了,耽誤不了正事兒。”趙二爺訕訕一笑。

“老兄年紀大了,可不操勞過度啊。”申時行一語雙關道。

“唉,身不由己啊。”趙守正嘆了口氣。

好在,那邊送卷箱的到了,可以結束這個讓趙侍郎尷尬的話題了。

四位大佬同時上橋,完成了交接手續,九口大箱便移交給了內收掌所。

申時行和趙守正再度向兩位上司拱手後,便帶著試卷下橋,進去內簾閱卷了。

馬自強和余有丁立在橋上,看著內簾的大門緩緩關上,眼裏都有些羨慕。

唉,他們還沒幹過主考呢,連副主考也沒幹過。真是想想就難過啊。

余有丁還好說,還人情嘛,不磕磣。再說這次讓趙守正插了隊,早晚還會補回來的。

馬部堂就慘了,其實論資排輩,輪也該輪到他了。

可沒辦法,首先他是關中人,大明開國二百年,關中連個大學士都沒出過,可想而知陜西幫有多弱勢。

加上陜西大漢又耿直,經常得罪權貴,馬自強就得罪了馮保。

龍虎山正一真人,隆慶時受邵元節、陶仲文牽連降為提點,奪印敕。到了萬歷朝,當代掌門張國祥求復故號,馬自強不準。張國祥便重金賄賂馮保,馮公公便替他求情,然而馬自強卻力持不可。

雖然後來馮公公還是以中旨許之,卻感覺好沒面子,於是從中作梗,讓皇帝否了他本科的主考,這才便宜了申時行和趙守正。

……

不提望而興嘆的兩位大人,單說二位主考帶著九口卷箱,返回了‘鑒衡堂’。

申時行按照規制,率領考官們拜了聖旨,發了毒誓後,便讓人拿來簽筒,讓十八位同考官抽簽決定批閱哪束考卷。

“公明兄,該你了。”申時行見趙守正坐在那兒紋絲不動,只好小聲提醒:“撕封條。”

“哦哦好。”趙二爺趕緊上前,又停手小聲問:“撕一箱還是全撕了?”

“全撕。”申時行輕聲道。

趙二爺連同考官都沒當過,前幾天又一直在睡覺,自然啥都不懂。

幸好趙二爺平時為人厚道,‘及時雨’的大名更是響徹京城官場。京官清苦,開銷又大,誰還沒個手頭吃緊的時候?自從趙二爺回京當官後,大家的日子就都好過了。

誰手頭緊了,去他府上坐坐,也不用硬著頭皮開口借錢,大家隨便聊聊天,走的時候管家自會奉上一份饋贈。也從沒有打借條一說,有就還,沒有就算,讓人十分舒服。

同考官們以年輕的翰林官為主,更是幾乎人人都吃過他的,拿過他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有吃有喝自然短上加短。

所以他連睡七天,大家都沒有笑話他的,反而還想辦法替他圓場,都說他這是在避嫌。

趙侍郎不是有很多徒孫應試嗎?他又沒法用這個理由要求回避,只能用裝睡的方式不和大家接觸,以免有人懷疑他通關節。

大家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兒,畢竟趙二爺可是出了名的‘難得糊塗’!

你看他整天迷迷糊糊,但那只是看似糊塗,實則心裏比誰都清楚。一個糊塗官在地方上怎麽能年年全國第一,無論昆山還是潮州,他待過的地方,都天翻地覆了呢?

進了京,幹詹翰,混禮部,沒有需要較真的事情了。人家就糊塗一些,萬事不計較,有容乃大,與人為善!這是仕宦子弟的高級官場智慧,從小看他爹做官才能在這個年紀就成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