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林鳳

下尾城,遊擊將軍府。

偌大的芭蕉樹下,林道乾正坐在石桌旁,與一個英俊的一塌糊塗的後生,神態親熱的說話。

“阿鳳,你這麽快就來了,還道你得過兩天呢?”林道乾滿臉都是寵溺的笑容道:“海上還太平嗎,沒遇上什麽風浪吧?”

“又沒有起台風,能有什麽風浪?也就是大哥整天把我當小孩子。”那後生身材瘦削高挑,額頭系著海藍色的抹額,身穿一襲裁剪得體的同色錦袍,搖著折扇的手膚色如象牙一般,纖細修長,十分好看。

更好看的是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五官是那樣的精致,搭配在一起又平添無窮韻味,居然比林潤還要貌美如花。當然林中丞已經三張靠不惑了,他看上去還不到雙十年華,這樣比較太不公平。

若非留著和眉毛一樣漂亮的小胡子,這簡直就是個女孩子,而且是林青霞那種人間絕色。

總之看到他,你就會想到杜甫的詩句: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然而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不會對他胡思亂想的。因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林阿鳳。

與曾一本、林道乾齊名,可在閩粵止小兒夜啼的大海主林鳳!

呃,夭壽,又一個姓林的。而且又是美男子。林潤、林道乾、林鳳,都一個賽一個的俊美,果然從來女色出在揚州,男色出在福建,這是天下聞名的名頭,是不會騙人的。

……

不過比起兇名赫赫的曾一本,善於經營的林道乾,林鳳行事要低調太多,成名也晚很多——他的來歷一直眾說紛紜,有人說他繼承了泰老翁的艦隊,有人說他是吳平的手下,也有人說他就是林道乾的分身,總之他就像突然冒出來的一樣。

但誰也不敢輕視他,因為他用一場場幹脆利索的大勝,迅速奪取了東南海戰最強者的頭銜。

而且每戰之後,他和他強大的艦隊便會迅速的銷聲匿跡,不論朝廷水師和海主們,到現在也沒人知道他的老巢在哪。這自然又為他平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不過時間久了,有心人還是能琢磨出一些規律來。比如林鳳和林道乾同在一片海域活動,卻從沒發生過沖突;而且兩人在行動上還相互配合,比如三年前,林道乾與盤踞金門的大海主陳思根交戰時,林鳳的艦隊就突襲了陳思根的盟友、盤踞媽祖的諸李良所部,讓前者失去援兵,只能乖乖投降。

這樣的例子還有不少。此外兩人都姓林,還是同鄉……所以海主們大都認為二林很可能是沾親帶故的盟友。不過當事人從未承認過,眾人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傳統上還是將兩人分開來看,而不是視為一夥。

顯然,流言就是未經證實的真相。這句話一點錯沒有,林道乾和林鳳的關系,果然非同一般。

“哈哈,咱爹媽死的早,我這個當大哥的不操心你,還有誰能操心你?”林道乾熟練的剝開個椰青,打開孔倒扣在個瓷碗裏。

“咱們到底誰操心誰啊?”林鳳搖著折扇,一臉無奈道:“大哥,你還是少喝點吧。雖然我給你摘了一船來,可你要是喝太多,又要像上次一樣拉肚子了。”

“這玩意兒放不住,不多喝點兒,過幾天又沒得喝了。”林道乾端起滿滿一碗椰汁,咕嘟嘟喝兩口,滿足的一抹下巴道:“就是這滋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嘉靖四十五年,南澳島被攻破,我們護著大龍頭逃出青澳灣,後來被朝廷水師追得四散逃跑,我和另外幾條船,慌不擇路進了黑水溝,當時缺糧斷水,風高浪急,被風浪一個勁兒的往北送,真以為自己要死定了。”

林道乾口中的黑水溝,就是澎湖海溝,因為這片海域水很深,又有強勁的湍流,故而水色深暗,所以被當地人叫作黑水溝。只見他滿臉緬懷道:

“這人在海上啊,都不是餓死的,而是被曬死渴死的。那時候正是初春旱季,老天根本不下雨,我們一個個幹得皮膚開裂,嘴唇流血,眼看就要不行了,這時候……”

“這時海上卻漂來了幾個椰子。”林鳳顯然不知聽他絮叨過多少次這段經歷了,都可以模仿著他的語氣道:“椰子雖然不多,但撈上來之後每人喝幾口,還是很救命的。而且這些椰子還挺新鮮的,說明是從不遠的地方漂來的,不是從瓊州那邊過來的。我們這下來了精神,順著椰子漂來的軌跡拼命劃船,還真就擺脫了洋流的束縛,成功駛出了黑水溝,到達了打狗!”

“不錯。”林道乾卻不在意對方的揶揄,自顧自的懷念道:“其實‘打狗’是‘竹林’的意思。因為當地的土著在港口遍植刺竹當圍籬,用來擋風兼禦敵,所以取了這麽名兒。結果被人聽成了‘打狗’,就這麽一直叫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