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人死賬銷

當初先帝病篤時,胡應嘉就在某位徐姓閣老的授意下,上疏彈劾高拱不忠二事。

一是皇上病重,別在大學士都住在西苑侍奉,他卻把家搬到西苑附近,好方便每晚都回家。二是,朝臣無不為龍體祈禱,他卻私自往外搬運在直廬中的家什,不知是何居心?

這兩條都是在質疑高拱對皇帝的忠心,尤以第二條最為兇險,就差明說‘高拱認為陛下要蹬腿了,已經準備撤離了’。

言官刀筆殺人,可見一斑。

病中的嘉靖帝喜怒無常,倘若讓他看到這篇彈章,估計高拱老命不保。

幸好嘉靖皇帝一直處於昏迷中,到死都沒看到這篇奏章,才讓他逃過一劫。

但高拱受到彈劾後,需要上疏自辯。他自然全盤否認胡應嘉的指控,其中說到自己將家搬近西苑一些,只是為了方便平時取用物品。自己家貧無子,也沒有可以使喚的仆人,所以這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本來只是很正常的辯解,誰知又被胡應嘉抓到了把柄,借辯疏中‘臣家貧無子’這句話,編排他曠工回家,其實是為了和姬妾造人去了。

經過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小閣老暗中傳播,當這謠言傳遍京城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高閣老上班時間偷跑回家玩女人,一直玩到快下班了才回來’。

所謂‘晝日出禦女,抵暮始返直舍’也。

可以說,高拱今日之聲名狼藉,大半都是拜他所賜。

從那一刻起,高拱就惦記上他了。

所以後來胡應嘉彈劾楊博京察庇護山西老鄉時,高拱才會迫不及待蹦出來,要滅了他。結果引發了兩年前的舉朝傾拱……

當時高拱一夥想把他革職為民、永不敘用。然而最後他卻只是外調為七品推官。而且短短兩年時間,就升為了從四品的布政使司右參議。

這分明是在赤裸裸的酬功,順便打他高拱的臉啊。現在高拱回來了,不把他往死裏弄,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徐閣老已經倒了,他又不認識什麽趙公子,還有誰能救得了他?

胡應嘉是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心跳的就越厲害,終於被自己想象出來的悲慘結局,嚇得身子一軟,便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同僚趕緊把他扶到床上去,又叫大夫來又是下針又是灌藥,卻也無濟於事,半夜兩腿一蹬,死了。

……

胡應嘉的死訊傳到歐陽一敬的耳中時,他已經走在辭官回江西老家的路上了。

因為他罵神之名太過響亮,得罪的人實在太多,尤其是跟高閣老一戰,幾乎是國人皆知。是以一路上受盡白眼,沿途的官員沒有一個敢迎來送往,更沒有程儀奉上。

就連小小的驛丞都不肯認他的勘合,不讓他住進驛館。他只能自己掏錢住客棧。客棧的條件就沒法保證了,有時候全家得睡大通鋪。有時候沒有房間,甚至得在馬車上過夜。

七月份又是風雨交加,路上泥濘難行,一家人不知遭了多少罪。

歐陽一敬本來就很抑郁了,聽到胡應嘉被活活嚇死後,更是感覺了無生趣了。

當晚電閃雷鳴,一家人借宿破廟。翌日天亮,老仆就發現他在佛殿前自縊了……

……

而此時,高拱才剛剛到真定府,在龍藏寺見到了等候多時的楊博。

楊博就住在龍藏寺中,盛夏時節,寺廟裏濃蔭匝地、庭院開闊,住在裏頭清心涼爽,確實比客棧舒服。

“哈哈哈,虞坡公真會享受啊。”高胡子朝楊博遠遠拱手大笑,他風塵仆仆,精神卻十分健旺,走路都帶著風。

“玄翁一路辛苦了。”楊博頭戴著席帽、穿一身寬大的葛袍,無比的輕松閑適,降階叉手相迎。

“一別兩載,終於又見面了!”高拱一把扶住楊博,與他親熱的把臂寒暄。“可惜不能同行,見面又要分別啊。”

“請。”楊博請高拱進去自己寓居的後園,笑道:“是啊,不能親見玄翁大展宏圖,殊為遺憾。”

“那就回去歇幾天,再回來,咱們老兄弟繼續並肩作戰。”高拱誠心實意道。

“有心無力了,歲月不饒人,只能求玄翁饒了我啊。”楊博在涼風習習的竹林中,擺下了一席清淡的素齋款待高拱。

這裏是佛家清凈地,楊博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用面請客了。

兩人就坐後,下人端上水盆和白巾。高拱也不拘小節,敞開懷,當席擦洗起來。

“啊,舒服。”換上楊俊卿拿來的一件新麻袍,又喝了一大杯涼茶,高拱終於感覺舒服多了。

“這鬼天氣趕路,真要人命啊……”他不禁感慨道。

他接到旨意的第二天,連老婆都沒帶,就急不可耐的上路了。一路上風雨無阻,頂著大太陽趕路也是常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