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豈會坐以待斃?

第二天,司禮監將各部奏本送去內閣。那本隆慶皇帝親批過的奏疏,被單獨放在最上面,提醒閣臣們盡快票擬。

按說奏章要先由內閣票擬,再送去司禮監批紅的。但皇帝偶爾也會心血來潮,親自批幾份奏章,內閣也不能像六部六科那麽剛,可以直接指責皇帝違反程序。

畢竟內閣大學士們,雖然實為宰相,但名義上還是皇帝的秘書。這讓他們處理自身和皇帝的關系時,反而不能太過激烈。沒辦法,名不正則言不順啊。

尤其李春芳還是個不得罪人的脾氣,所以就更不會多說什麽了。他看完之後,將奏章遞給了分管此事的陳以勤。

“松谷公,你看看,沒問題就照此批紅吧。”

他甚至給張居正看的意思都沒有。

李春芳表面溫吞,內心精明無比,不然也當不上一國首輔。他已經看出,張居正和自己不是一路人,而且之前幾次起復高拱之議,都是這位好同年暗中安排人提出來的。

張相公不是獨引相體,威不可侵嗎?那李春芳就偏要冷落他,因為這世上怕是沒有比張居正更好的立威對象了。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講,李春芳都必然要打壓張居正。

張相公也很自覺,只低頭看著分給他的奏章,並不摻合首輔和次輔的話題。

陳以勤看完皇帝的批紅,卻不禁犯了躑躅。“元輔,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了?”

“不這麽定能怎麽辦?”李春芳淡淡道:“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江南集團那邊,現在咱們要是再拖延,反倒會落一身埋怨。”

“可是,漕運那幫人,恐怕不會領情吧。”按說陳以勤對趙昊感官不錯,而且他兒子還是趙昊的學生。

但問題是,陳以勤這個分管大學士,太了解漕運這塊,藏著多大的利益集團了。招呼也不打就把這事兒辦了,自己可就平白樹敵無數了。

“唔。”李春芳其實比陳以勤還頭大,他家揚州興化,就在運河邊、挨著淮安府。這些年,漕運衙門的人沒跟他少拉關系,除了大學士們都有的三節兩敬之外,還給他家裏的親族大開綠燈,讓他們靠著運河大發其財。

真要是得罪了那幫要錢不要命的漕黨,這可都是他們手裏的把柄啊!

李春芳自己雖然從沒過問過家裏的事。但徐閣老的慘痛下場,給他提了個醒,在不知道族人跟人家糾纏多深之前,萬萬不能把事做的太絕。

畢竟大明已經連續數任首輔都栽在家人問題上了,他不想也步後塵。

兩人嘀咕了半晌,最後還是決定,票肯定還是要趕緊擬的,但具體辦的話,還是稍稍拖一拖,好讓淮安方面有時間應對,這樣才不至於讓百萬漕工,把怒氣都撒到內閣身上。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找馬森和趙昊算賬去……

張相公一邊飛快票擬,一邊支愣耳朵聽著,對此嗤之以鼻。

他早就猜到這哼哈二將會這麽辦。

張居正實在是鄙夷這倆混子,讀書人這輩子,不就是修齊治平這點兒事兒嗎?這倆混子撞大運,當上了首輔次輔,為什麽就從來不珍惜,從來不想治國平天下,青史留名呢?

為什麽滿腦子全想著,自己在首相的位子上能待多久呢?

其實以不谷的頭腦,自然能想明白這是為什麽。

根本原因是,內閣大學士的選拔機制出了問題。越來越講什麽‘非翰林不入內閣’的結果就是,大量有經驗、有擔當的部堂督撫,都被擋在內閣內外。上位的盡是諳熟朝廷典章制度,卻從未接觸過實際政務的翰墨詞臣。

這種現象在本屆內閣達到了巔峰,三位大學士……好吧,包括他自己,在入閣前全都沒有離開過‘詹翰國禮’這一詞臣系統一天。

造成這一現象的,主要是嘉靖皇帝選大學士的標準,是誰青詞寫得好。那些部堂督撫耽於政務,哪是整天浸淫此道的詞臣的對手?雖然如今已是隆慶皇帝,但慣例一旦形成,就自然會有利益集團捍衛它。

至少短時間內,詞臣一家獨大的現象,是不會改變的。

當然也不能說詞臣就不行,畢竟張居正和他心心念念的高肅卿,雖然也是詞臣,但誰敢說比他們更懂政務?但很明顯李春芳和陳以勤,在這方面就心虛的很。

加之高拱復出的陰影,始終籠罩在這二位頭上,他們就更怕行差踏錯,給皇帝起復高拱的借口了。

既心虛又怕犯錯,那就只有什麽決定都不做,一心一意和稀泥了。

畢竟什麽都不做,就不會犯錯啊!

‘可身為宰相,什麽都不做,本身就是最大的犯罪!’

張居正心中暗恨,手中筆鋒愈發淩厲,他終於決定,要利用這次難得的好機會,瓦解掉反高聯盟。再一次嘗試讓高拱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