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三個和尚沒水吃

朝廷這時候奪情起復潘季馴,自然不會是別的事。定是因為黃河決堤、漕運斷絕,讓他去治水的。

可要是讓他把水治好了,運河恢復了。趙公子的戲還怎麽唱啊?

鄭若曾忍不住輕聲道:“奪情起復,有違人倫,中丞可以拒絕的。”

“不顧幾十上百萬的百姓流離失所,就不違背人倫了?”潘季馴仰頭喝一杯悶酒道:“何況老夫自嘉靖四十五年冬月丁憂,到本月正好服闕。”

“可是,中丞也是江南人。”吳承恩也勸道:“不說別處。就說湖州百姓,每年繳納的耗羨運費,是正賦的四五倍,整個江南百姓皆深受漕運之害。中丞只見百萬江淮百姓之苦,卻不見兩千萬江南百姓,長久以來的苦難?”

潘季馴陷入了沉默,然後自嘲的笑了起來。

良久,他方擡頭看向趙昊。

“小子,你怎麽看?”

趙公子懶散的倚靠在榻上,無所謂的笑笑道:“中丞想怎幹就怎麽幹,我不給你壓力。”

“說真的?”潘季馴眯眼看著他。

“比真金還真。”趙昊雙手撐膝坐正身子,點點頭。哈哈大笑道:“中丞曾說過,每個人都要盡自己的本分,你就按你的本分去做。”

“好!”潘季馴如釋重負的點點頭,深深看一眼趙昊,忽然幽幽道:“你也不用太擔心,運河且得斷幾年呢。”

說完,他朝眾人拱拱手,轉身朝外走去。

“要不明天一起出發?”趙公子在他身後道。

“不了,老夫這麽進京,會被人笑話的。”潘季馴頭也不回的淡淡道:“我走運河。”

顯然,他是要去黃淮實地考察一番。

“中丞稍等。”趙公子想起什麽,趕緊跳下榻,拿起個精致的食盒追上去。

“新貨,路上慢慢嘗,記得給我發點評。”

“這還差不多。”潘季馴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將那食盒視若珍寶的收起來。

“中丞要注意安全啊。”趙公子叮囑道。

“絮叨。”潘季馴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

等到趙昊返回,鄭若曾嘆氣道:“公子,這不是你表現氣度的時候啊……”

“開陽先生不必擔心,我自有計較。”趙昊點點頭,坐回羅漢床上,笑眯眯道:“治河,沒那麽容易的。”

“哈哈哈。”徐文長也放聲大笑起來,用筷子指著鄭若曾道:“你個老鄭就是改不了這瞎操心的毛病。這小子粘上毛比猴還精,你當他是什麽好人嗎?他是明知道老潘此行多舛,壯志難酬。不過是賣個幹人情給老潘罷了。”

“哦。”鄭若曾聞言大奇,問道:“何出此言?”

吳承恩也探究的看向趙昊。

“一來,黃河、淮河、運河攪成一團,朝廷歷任治水官員,只知道保漕運,根本不管黃淮的狀況。如今春汛就能決堤,可見江淮的水域,已經脆弱到了什麽程度。哪怕完全按照潘中丞的指使修河,水泥民夫管夠,沒有個三年五年別想成功。”

“二來,去年底,雷部堂稱病致仕,朱部堂還京重任大司空,督理河漕。”趙昊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道:“開陽先生應該也聽說過,朱部堂和潘中丞的那些故事吧。”

“哦,我怎麽把這茬忘了。”鄭若曾一拍腦門,不禁苦笑道:“那潘中丞此行,還真是要多帶些檳榔順氣丸了。”

潘季馴是嘉靖四十四年,首任河道總理的。當時朝廷可能覺得他還嫩了點,只命他輔助工部尚書朱衡治黃。

兩人都是難得的清正廉明,勇於任事的好官,但都過於剛強耿介,固執己見,很快就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潘季馴想要恢復黃河故道,一勞永逸。

朱衡卻認為,與其花費數百萬銀兩、驅使數十萬役夫,於狂濤巨浸之中浚河挖泥、恢復故道,不如就在黃河南岸修築堤防,防止黃河水再向南奔潰。同時在黃河北岸,留出沛縣以北數百裏地區,形成一個天然滯洪區,以保證漕運的暢通。

朱衡是老前輩,官階和威望都比潘季馴高,最後還是采取了他的方案。雖然保住了當年的漕運,但潘季馴卻痛心疾首,上疏直斥‘南岸分流,北岸築堤’之舉,不過是陳陳相因、敷衍苟且。

雖然可以暫保漕運,但只能讓黃淮的河道愈發脆弱,年年修、年年決,直到無可救藥。造成的花費和損失,必將數倍於恢復故道!

當時朱衡正享受滿朝贊譽,忽然讓自己的副手如此背刺,大感下不來台。於是深恨潘季馴,馬上指使人彈劾他好大喜功、督河時隨意體罰民夫等等。

好在,或者說不幸,潘母忽然去世,潘季馴丁憂回籍,才躲過了這一場。

……

如今,朱衡剛回工部,老潘又被起復回京,真叫個不是冤家不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