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李代桃僵

畫舫中。

“失禮了鄭觀察,一激動把你的本名喊出來了。”徐璠假假歉聲笑道:“請便吧,不強留你了。”

鄭元韶卻像被毒蛇盤上一般,滿心的恐懼,動都不敢動。

“怎麽,又改主意了?”徐瑛也跟著怪笑道:“那就進來再喝一杯吧。”

“唉……”鄭元韶虛脫的嘆息一聲,行屍走肉般走回了座位上。

“這個名字……從哪裏聽來的?”他看著虛空,木然問道。

“呵呵。”徐璠把玩著手中的碧玉酒杯,用貓戲耗子的語氣道: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其實早就被人看的一清二楚了,不過是時機還未到,才沒被揭穿罷了。”

“啊……”鄭元韶這下再無僥幸,雙膝一軟、癱坐在地。

戲台上,那法海嗚嗚呀呀唱道:“你看那佛門清凈,繞祥雲,聞鐘磬,直驅得鬼魅影……”

許仙遲疑道:“這出家麽……”

法海斷喝道:“你猶自遲疑徘徊,她早露猙獰!”

……

徐瑛其實也一頭霧水,問大哥道:“鄭觀察和鄭元昭什麽關系?”

徐璠擺擺手,樂聲便戛然而止,戲班和女史便無聲退下。

他這才笑眯眯道:

“鄭觀察本名鄭元昭,也曾進過學,可惜讀書這種事,很看天分的。跟他一起進學的堂兄鄭元韶早中了舉人,他卻一直不舉,後來只好絕了功名之念,尋了個私塾坐館讀書。”

“二十年前,鄭元韶在赴京大挑前得急病暴斃,鄭元昭靈光一閃,看到了鹹魚翻生機會。他便巧舌如簧說動了嬸娘,冒名鄭元韶,進京參加了大挑,結果運氣不錯,一下就被挑中了。”

“臥槽,還可以這樣玩?”徐瑛聽得目瞪口呆。

其實這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因為大明的一應身份文牒上,別說沒有照片了,就連畫像都沒有,只用文字注明該人的相貌特征,諸如‘身中、面白無須’、‘身長,面黃虬髯’之類,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都有可能蒙混過關,更別說是堂兄弟了。

當然,官員都是一層層考上去的,那麽多同年師長都認得你。大明又是個人情社會,做官之後,親戚朋友蜂擁投奔而來,冒牌貨想不露餡幾乎不可能。

鄭元昭能蒙混過去,一是因為他和鄭元韶長得像,又買通了鄭元韶之母,親戚朋友們為了有好處沾,自然也會幫他隱瞞。

再者,鄭元韶是舉人,沒有進士同年,外放當官也碰不上同省的舉人同年們,露餡風險自然大大降低。

如此十幾二十年過去,他自己都不記得‘鄭元昭’是誰了,按說更不可被旁人識破了。

可怎麽會被徐璠,一語道破呢?

鄭元韶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徐璠自然更不會告訴他。

未知是恐懼最好的溫床,他就要讓鄭元韶陷入無邊的恐懼中,才好隨意揉捏。

“鄭觀察替兄出仕二十年,一直有‘清廉能吏’之名,官聲很是卓著。”他笑問面色蒼白的‘鄭元韶’道:

“不過我很好奇,你頂替你堂兄當官,隨時都有被拆穿的危險,為何不及時行樂,幹嘛要當的這麽苦呢?”

“呵呵……”只聽鄭元昭……我們還是叫他鄭元韶吧,慘然一笑道:

“你們這些靠著祖輩蔭庇就能高官得做的公子,是不會明白我們底層讀書人的苦。”

“我從六歲開蒙,不說頭懸梁錐刺股,可也是日夜苦讀二十年,無一日敢荒廢懈怠。”鄭元韶滿臉苦澀的回憶道:

“父母為了供我讀書,幾乎傾家蕩產,連給妹妹預備的嫁妝都變賣了。可換來的呢?是我一次又一次落第。我不甘,卻又不能看著全家人再受我連累了,只得離開了縣學去坐館教書……”

“我在鄉下,給一幫狗屁不懂的孩子,整整教了十年書,你們體會不到那十年,我是怎麽熬過來的。要不是老母尚需贍養,我早就跳河一了百了了。”說著,他抹掉情不自禁留下的淚水,怪異的一笑道:

“這時候,出現一個機會,一個能讓我施展平生所學的機會,我當然要抓住了!”

鄭元韶吐出長長一口濁氣,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起來。

“我頂替堂兄當官,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我就是要爭一口氣,證明我鄭元昭雖然沒考上舉人進士,卻一樣能當好這個官!而且比那些正途官當的更好!”

“我要證明不是我不行,我只是缺少一個機會!是這個大明不給我機會!!”

鄭元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面目都變得猙獰起來。

徐璠在徐閣老身邊,早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

他端起茶盞,輕輕撇去浮沫道:“鄭觀察這話,還是留著跟都察院去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