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徐三爺也不是省油的燈

退思園,四面來風亭中。

見胡直笑得前仰後合,徐階也笑了,無奈搖頭道:“老夫聽了他的話,整個人也是懵的。想我徐某宦海浮沉四十年,九死一生才當上首輔,輔佐兩朝君王。居然被一個既無官職,又無功名的江湖人士看中,成了人家眼裏可居的奇貨。”

“可他連趙姬舍不得送給存齋公。”胡直笑得直拍大腿。

“他手裏倒是有朱劉二位部堂的信,也不知是給他倆灌了什麽迷魂湯。”徐階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二公信裏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好比那蘇秦張儀再世,極言老夫可以相信他。”

“二公怕是冷板凳坐久了,病急亂投醫吧。”胡直斂住笑,揶揄道:“居然想靠個江湖草莽投機翻身。”

“廬山賢弟所言極是。”徐階頷首道:“老夫也猜他們是這般心思。”

“那存齋公回絕他了?”胡直笑問道。

“我觀此人雖貌似豪雄,實則氣量狹窄。”徐階搖搖頭,淡淡道:“直接回絕怕他記恨在心,到處詆毀與我。所以讓他三天後再來,這樣到時候再回絕他,也顯得是經過鄭重思考了。”

“存齋公真是太謹慎啦,對個區區的草莽都這樣慎重。”胡直嘆服道。

“老夫之前三任首輔無一善終,皆因不謹。焉能不吸取教訓?”徐階淡淡一笑道:“如今好容易平安致仕,更要小心謹慎,保住晚節了。”

“哈哈哈!”話雖如此,胡直卻從徐閣老的語氣中,聽出絲絲‘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心說原來徐閣老不是怕得罪邵芳,而是想留個念想,日後再說……

他正待開口,問問徐階真實的心意,忽聽外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胡直便打住話頭,繼續閉眼造世界去了。

徐階心下不悅,他要求家人沉穩靜氣,這樣徐家才能漸漸培養出宰相門庭的世家風範。

循聲微微皺眉望去,見是自己的三兒子徐瑛,徐閣老這才沒有動怒。

徐瑛三十多歲,比起不務正業的徐琨來要成器的多,他數年前就接手了徐家在松江的產業。這些年徐家在蘇松的財勢蒸蒸日上,這個小兒子居功甚偉。

“父親。”徐瑛進來叫一聲,又向胡直行了一禮。

“什麽事?”徐階輕聲問道。

徐瑛看看胡直。

“胡先生乃為父至交,事無不可對他言。”徐階淡淡說道。

“方才得到消息,二哥出事兒了。”徐瑛這才低聲稟報道:“他帶人去西山島鬧事兒,讓昆山槍手營包了餃子,被關在島上幹苦力呢。”

他本想說倒夜香,但當著外人的面,實在丟不起那人呀。

“啊?”徐閣老不由張大嘴,好一會兒才合攏上道:“什麽時候的事兒,昆山槍手營怎麽跑西山去了?”

“事情已經有一陣子了……”徐瑛便將打聽到的消息,仔細講給父親聽。

“大哥怕父親知道生氣,一直瞞著不讓跟家裏說。還是昆山出事兒之後,我才聽報信的人說起的。”

“什麽,昆山又出了什麽事兒?”徐閣老又張大了嘴巴。

“大哥為了逼昆山縣放人。讓徐羊帶人,燒了昆山的預備倉,結果被抓了現行。”徐瑛小聲道:“大哥見狀,又請了蘇松巡按林平芝到昆山撈人,結果林巡按貿然插手縱火案,被趙守正的兒子帶著老百姓圍攻,差點沒給活活打死……”

“什麽,蘇松巡按也牽扯進去了?!”徐閣老的下巴終於掉到了地上。

“那兩個孽障到底想要幹什麽?!”徐階的宰輔風範蕩然無存,重重一拐杖砸碎了幾上的纏枝蓮青花梅瓶。

把胡直嚇得一哆嗦,忙站起身道:“存齋公息怒啊。”

“兩個孽障都要起兵造反了,老夫還怎麽息怒?!”徐閣老暴怒道:“徐璠他人呢?!”

“大哥還在蘇州等林巡按的消息吧。”徐瑛幽幽說道。

之前因為他參與了‘九大家’,被海商借以要挾順天府,讓徐璠大為光火,寫信回來痛罵徐瑛膽大妄為,要連累老父。

打那之後,徐瑛就記恨上了老大。

而且還有更實際的矛盾。大哥回來了,這個家誰管?

按說他這個當弟弟的就該讓賢了,但徐瑛自覺十幾年來,徐家都是自己在操持,此時如何肯甘心交權?

逮到機會自然要給徐璠上眼藥了。

“他什麽也不跟家裏說,咱也不敢問。實在是感覺事態嚴重,才不得不稟報父親的。”

“你要是再不說,老夫非被那孽障坑死不可!”徐階拿拐杖使勁杵著地面,恨得咬牙切齒。

“啊?”徐瑛不由有些吃驚。他其實是為了讓徐璠難堪,才顛兒顛兒趕來報信的。

實際上,徐三爺根本沒意識到,事情真有這麽嚴重。“父親恩澤朝野,門生故吏滿天下,那姓趙的區區一個外縣知縣,豈能跟父親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