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翩翩趙公子,人看渡關東。

“那不是糧食是什麽?”

看著那噴湧而出的大米,昆山百姓紛紛發出了靈魂拷問。

“莫非巡按大人連大米都沒見過?”

“那他是吃什麽長大的?”

“難講,可能是個不吃人糧食的。”

市民的話越說越難聽了,因為他們感覺這位年輕的巡按在無事生非。

“果然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也不打聽清楚了,就冤枉我們老父母……”這還是那些厚道的。

“我看他就是存心刁難我們大老爺。”那些不厚道的直接就開噴了。“看看他都找了些什麽人!一群糟蹋糧食的畜生!豬都不如!”

那些汙言穢語把個林巡按臊得啊,一張臉青一陣、紅一陣,恨不得這軲轆掐了重來。‘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是說按院大人英明神武,年紀輕輕就明朝秋毫,而且長得真帥的……’

“大人莫慌,說不定只有幾袋米,掩人耳目而已。”袁方趕緊扶住玻璃心的巡按大人,然後招呼那幫鄉紳使勁捅啊捅啊。

噗嗤噗嗤……

結果這第四艘船上,也全都是白花花的大米,依然沒有一袋沙子!

“策呢!”橋上橋下河兩岸,喝倒彩聲一浪高過一浪。

“憨批!”

“赤佬!”

“尼心!”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巡按大人哆嗦著嘴唇,他都沒勇氣再去看最後一船了。

“大人要頂住,這時候可不能服軟啊。”袁方忙在林巡按耳邊沉聲鼓勁兒道:“不然刁民會讓咱們下不來台的。”

“嗯。”林巡按也知道,當官的永遠不能當眾認錯。

不然這一個跟頭栽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然後袁方大聲對橋上的百姓喊道:“昆山父老們,不要見風就是雨。我們巡按按臨蘇松兩府十縣,乃代天巡狩的欽差,正義的使者,百姓苦盼的青天啊!”

老百姓對官場的道道沒那麽了解,總以為戲文裏年輕舉子中狀元授八府巡按,那就是大大的官兒了。

而且戲文裏的巡按,總是懲奸除惡的俊俏小生,市民們自然對這個官兒有天生的好感。

不錯,林平芝也是從小看這種戲文長大的,成為戲裏的主角——不畏強權的巡按禦史,是他自年少時的夢想。

……

在袁方的高聲吹噓下,橋上橋下的昆山百姓終於稍微文明了一點。

他又趕緊幫大人就坡下驢道:“而且就算今天五船都是糧食,也說明不了什麽。因為很可能明天來的就是五船沙子了。”

“哪怕明天再來五船大米,指不定後天大後天就全都是沙子了。”不得不承認徐閣老府上出來的人,和稀泥的本事那是一脈相承的。

昆山百姓被他說得一愣一愣,徹底忘記口吐芬芳了。

“所以大家不要著急,給我們巡按大人點時間,他一定會查清真相,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不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林巡按終於調整過心態來,暗暗攥緊拳頭,深吸口氣高聲喝道:“大夥兒想想吧,一萬六千石糧食一夜燒光,倉庫卻只熏黑而已,這怎麽可能呢……”

袁方點點頭,剛要附和幾句,忽聽半山橋北面響起陣陣大笑聲。

那魔性十足的笑聲震耳欲聾,起碼是百十個大嗓門的漢子一同大笑,一下子就把所有聲音都壓住了。

“真是可笑!”狂笑聲戛然而止後,便聽到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回蕩在半山橋上下。

“朝廷原本委派家父為吳縣知縣,是家父得知昆山知縣丁憂,無人願意接任,這才主動請纓署理昆山的!”

橋上橋下的百姓紛紛跑到西邊看去,便一條一眼望不到尾的船隊,不知何時從西塘浩浩蕩蕩駛來。

“下車伊始,家父便為抗洪住在了江堤上,至今仍以南山寺為衙署,沒下過大堤一天。糧倉空空,十數萬災民嗷嗷待哺,家父殫精竭慮,百般周旋,方從鄰縣商戶士紳處借到了糧食,源源不斷送來縣裏,支撐以工代賑,養活縣城百姓。”

打頭一條糧船,緩緩駛過橋洞。船頭上立著個白衣翩翩的俊俏公子。

只見他面如冠玉、星眸朱唇,就像是從畫上走下來的人兒一般。

公子風流嫌錦繡,新裁白纻作春衣。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試問天下官員,有誰能做到這一點?你能嗎,林巡按?!”

說到最後一句時,那公子的目光似利劍一般,直刺林平芝的雙眼。

堂堂蘇松巡按,居然被個十五歲的少年,看得一陣心慌意亂,不由自主便退了一步。

“哪裏來的後生,膽敢跟巡按大人放肆!”要說怎麽當官必須得有個好親隨呢?袁方趕緊喝一聲,要壓住來人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