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梅子黃時雨

南京吏部右侍郎衙,喚作‘三堂’,實為‘鳥市’的場所內。

見那侍郎大人沉迷玩鳥不可自拔,趙二爺實在等得不耐煩了,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鳥,不是這樣玩的。”

“呀?嚇一跳!”侍郎大人嚇得胡子直翹,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你懂?”

“略懂。”趙二爺便笑道:“人教不好鳥叫,想讓黃雀學喜鵲得去喜鵲林子;學山雀得去山雀多的地方。”

“油葫蘆可沒那麽大聲兒。”侍郎大人道。

“你找一口大水缸,把調教好的油葫蘆放在缸底。鳥籠子掛在缸上頭,然後把缸蓋住。”趙二爺便傳授經驗道:“油葫蘆以為天黑,叫得就兇,黃雀被勾起來嗓子,才能把油葫蘆的口壓上。”

“行家!”侍郎大人豎起大拇指,這才站起身來,上下打量著趙守正道:“閣下是新科趙狀元?”

“下官趙守正,拜見少冢宰。”趙二爺趕緊退後兩步,恭敬行禮。

“免禮吧。”侍郎大人擺擺手,示意他跟自己出來二堂。

在二堂外頭的廊檐下,擺著張茶台,上頭擱著侍郎大人的茶壺茶具茶寵,旁邊還有個紅泥小炭爐。

趙守正一看,心中暗嘆,這他媽才是生活。

老子將來就不在北京當官,我擱南京混。

能多活十年!

侍郎大人一邊熟練的泡茶,一邊對趙守正笑道:“昨兒就聽說,趙狀元到了。心道還不得歇兩天才過來。”

“戴罪之身豈敢輕忽?”趙守正忙一板一眼道:“昨日進城後已經是過午,不便叨擾,是以今日一早就來報到。”

“不來是對的,昨天下午李部堂開堂會,都去玩兒了。”侍郎大人給趙守正斟一杯茶道:“以後休提什麽戴罪之身,這南京城裏一半都是被發落過來的,大哥不笑二哥。”

“多謝大人寬慰。”趙守正忙雙手接過茶盞,心裏定了一半。

“再說,你是狀元之才,當個知縣已經委屈你了。而且還去當個附郭知縣,實在太屈才了。”侍郎大人又拍了拍趙二爺的肩膀,滿滿都是期許道:“器大者任重,馬駿者遠馳。好好幹,拿出表現來,我們一定會把你再擡舉上去的!”

趙二爺聞言徹底放心了。原來堂堂侍郎親自接見,不過是對本官的看重。

也對,我可是堂堂狀元郎,而且蓋過章的那種啊!

不由暗道,兒子,你終於智者千慮有一失了,人家沒打算給你爹我小鞋穿,哎呀嘿。

“少冢宰放心,下官定然竭盡所能,排除萬難,造福一方百姓。”趙二爺來前是跟範大同對過詞兒的,這會兒應對自然不會荒腔走板。

誰知笑容還未浮現在臉上,就聽侍郎大人語態鄭重道:“眼下蘇州就有一難,唯有趙狀元能解了。”

“呃?”這台詞沒對過,趙二爺無助的咂咂嘴,感覺味不對啊。

“是這樣的。”侍郎大人緩緩道:“前日剛剛收到昆山劉知縣遞上來的丁憂劄子,原來他老父忽然病逝了。”

“真是太不幸了。”趙守正嘆口氣道。

“按照規制,他不日就要掛印返鄉治喪去了,所以昆山縣即將正印虛懸、百姓失牯,又逢梅雨汛期,不可一日無當家之人啊。”

鳥侍郎瞥一眼面不改色的趙守正,心說此人還真如傳說中那般深不可測呢,居然到這會兒還不慌不忙。

“部裏商量了一下,若是新派個候補知縣過去,蘇州府一下就得迎來三個新知縣了。七個縣裏一半換帥,對今年的防汛大局很不利啊。”

見對方不動如山,鳥侍郎心說再故弄玄虛也不過貽笑大方,便直截了當道:“所以我們已經行文北京,讓現在的吳縣知縣再留一段時間,趙狀元便直接去署理昆山知縣吧——這樣對蘇州防汛的影響最小。”

“……”趙守正眨眨眼,露出一言難盡的笑容。

哎,兒子,為父果然還是得信你啊……

鳥侍郎自以為,從趙守正的笑容裏感到了嘲諷的意味。忙又給他倒杯茶,苦口婆心勸道:

“放心,這只是抗洪大局的需要,並不作數的。有道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趙狀元是塊好鋼,所以要用在刀刃上。還望你以大局為重,待到九月汛期過後,這邊自然會派人去昆山接替你,到時候你再去吳縣上任就是。”

“……”趙守正還不說話。

呦呵,這是用沉默譏諷本官是在鬼話連篇,所以不屑於反駁?

罷了,不再演了,止增笑耳。鳥侍郎暗嘆一聲,索性挑明,愛咋咋地吧。

“這是南京吏部會同應天巡撫的共同決定,就是北京的首輔天官,也不會冒著幹擾防洪大局的風險,來改變一個臨時委任的。”

鳥侍郎便沉下臉,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