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砸場子

清風徐徐,春日明媚,靈濟宮群賢雲集。

今日聽講的人數,雖然比新年時少了一些,但牌面上一點也不差。

大學士和大小九卿盡數到場,科道言官幾乎沒有缺席,其余七品以上京官也來了十之八九,其規模不亞於一場朝會了。

其實過年那次,百官來的還真沒這麽齊。

這次講學的時間點實在太微妙,大夥兒都知道這是徐閣老在跟陛下別苗頭,要是誰敢缺席,不怕被小閣老當成叛徒,關門放言官?

再說,老天爺都站在元輔這邊,我們不過順天行事,一起幫老天爺整治龜兒子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於是大夥兒墳也不上了,青也不踏了,全都在台下畢恭畢敬聽徐閣老瞎扯淡……哦不,講天人交感。

“作為儒者,陽明先生覺得發生異象後,主政者應該重視上天的示警,將其當做自己的罪過。漸減飲食、撤掉音樂、重審獄案、減輕稅收、整理祭祀、查問民生,立即開庫賑濟需要幫忙的人。”

便聽徐閣老操著松江口音的官話,不緊不慢的講說道:

“為君者,更當虔誠告祭山川社稷,書寫省察引咎的祭文,再做齋醮禱告,請上天能給自己改過的機會。”

這正是儒家最大的秘密,他們將皇帝捧上名為天子的神壇,同時也就給肆無忌憚的皇權戴上了籠頭——雖然我們直接治不了你,但你必須聽你爹的。

什麽,天自何言?

不,老天爺時時刻刻都在關注陛下。

那日食地震,水旱蝗災,都是上天對你的警告;而風調雨順、地出甘泉之類的祥瑞,則是老天對你的嘉許。當然,兇兆祥瑞的最終解釋權,是在我們儒家讀書人的手裏。

所以說來說去,皇帝你還是得聽我們讀書人的。

哪個讀書人不愛這種學說?台下的文官們一個個聽得心潮澎湃,激動的不能自已。

……

幾位大學士頭排就坐,在那裏也聽得津津有味。

這套漢儒所創的‘天人感應’之說,暗含禁忌的快感,能撩中每一個文官的爽點,更何況他們這些實際上的宰相了。

張相公也不時攏一把柔順的胡須,頻頻微笑點頭,任誰也看不出他現在如坐針氈。

他認為自己,對今日皇帝如此被動的局面,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若非自己煽動配合,以隆慶皇帝柔弱的秉性,是不會在殿試閱卷時亂來的。若不是自己挑唆撩火,徐閣老父子也不會對皇帝出手這麽狠的。

當然,這都是不谷計劃之內。

只要再這麽來幾次,君臣間的裂隙就將變成不可逾越的鴻溝,足以讓徐閣老心灰意懶了。

而張相公的信心,來自於對徐閣老心態的把握——他知道師相心裏,對嚴嵩和嚴世蕃的敗亡十分戒懼,唯恐步其父子後塵。

不谷本以為只消略施手段,相信在這種擔心‘不得善終’的心理支配下,徐閣老會萌生退意的。

可不谷又怎能料到,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會忽然發生‘金星合月’這種詭異的天象呢?

要不是忽然天生異象,讓天子不得不主動罷戰請罪,隆慶皇帝也不至於被徐閣老按在地上摩擦啊。

難道真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元輔的氣數未盡,老天爺還要保他幾年?

‘老天爺,你瞎了眼了嗎?’

張相公滿心憤懣的擡起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一陣暗自咬牙道:‘你就眼睜睜看著這大明朝亡了嗎?’

多年以後,張相公還能清晰記得那個午後,自己正滿心仿徨,無計可施間,忽然一枚七彩的超大熱氣球從天而降。

其上‘科學’二字光彩奪目,一下子就驅散了他滿心的陰霾……

……

“陽明公曰‘蓋君子之禱,不在於對越祈祝之際,而在於日用操存之先’,因此先生的意思是,有德者對上天的祈禱,並不在於儀式本身,而在於日常生活操持的奮勉……”

台上,徐閣老正講到興頭上,卻見台下人群騷動起來。

“咦?什麽情況?”聽眾們再也顧不上聽徐閣老鞭撻皇權,紛紛驚異的指著天空。“好大的球啊!”

徐階心中不悅,剛要出聲呵斥他們心性修煉太差,卻茫然發現自己被一片陰影籠罩住了。

“父親快跑啊!”徐璠猛然站起來,一面躍上講台,一面指著頭頂大喊道:“要掉下來啦!”

“什麽要掉下來了?”穩健是儒家的優良美德,身為首輔更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球,大球!”徐璠見父親還不動彈,再也顧不上多言,趕緊一把抄起小老頭,快步沖下了講台。

驚呼聲中,官員們也站起身來,連連後退,讓出了好大一塊空地。

徐閣老這才茫然擡頭,便見一個碩大無朋的彩球,緩緩從天而降,正好落在了講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