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好事成雙

趙府,正房炕上。

聽了於慎行的話,趙昊不由擊節叫好。

他還以為,如果沒有自己幹預,要等到幾十年後,高攀龍那幫人成長起來,才會提出這種直指宋明儒學要害的問題呢。

原來於慎行早就有了這樣的質疑!

這對一直暗撬儒學墻腳的趙昊,自然是一種激勵了。

趙昊的贊許對於慎行來說,更是莫大的鼓勵。

若是在家裏,說出此番離經叛道之語,他會被父親大人用大棒子揍的。

現在有人聽了非但不罵他,反而還為他擊節叫好,於慎行自然備受鼓舞。

等到趙昊高興完了,於慎行才滿懷希冀地問道:“敢問先生,可為晚生解惑?”

“當然可以,太可以了。”趙昊搓搓手,便笑著對他道:

“你之所以有這種困擾,是因為宋儒將‘學問’與‘事功’分為二途。他們輕視實務、空談性理。袖手高坐、大談心性時口若懸河、高明至極;一涉具體的政務便狀若呆鵝,百般不會了。”

於慎行和三陽的哄笑聲中,趙昊又愈發尖酸的諷刺道:

“就好比理學的老祖宗朱文公,朝廷開科取士,要你們都得按照他的話來作文,一句都不能超出。全天下讀書的人,做官的人,更是都要按照他的教誨行事。然而朱文公活著的時候,正逢宋室國難之際,這位先生可獻了什麽奇謀秘策,能使宋室再造,免於屈辱?他沒有!反而整日盯著宮裏的內侍不放,要他們的言行合乎規矩。莫非朱文公的正心誠意之學,是專為太監設計的?”

這話打臉太狠,於慎行看看三陽,見他們笑得比誰都歡,便也開懷大笑起來。

……

隔壁,於慎思正全神貫注,撅著屁股趴在椅子上,聽趙士禎講題。

於慎思已經被這少年條理清晰、思路巧妙的講解折服,管他是端茶的還是掃地的,反正比自己強得多就是了……

正聽得津津有味呢,講解卻被裏間一陣大過一陣的笑聲打斷。

於慎思登時滿臉不爽道:“走,咱們離他們遠點。”

“隨你嘍。”

趙士禎也難得遇到個,願意聽他掰扯的,就是上房去講都沒問題。

……

裏間,王鼎爵放下手中的小本,重新給壺裏添上水。

於慎行試探問道:“先生是心學門下?”

“陽明公立功立德立言、可謂本朝聖人。‘知行合一’必將光耀千古!”趙昊搖搖頭道:

“只可惜教的徒弟太差,那幫人只記著他的‘心外無理’、‘心外無物’,便整日裏空談心性,只說不做。與他們大力抨擊的理學,又有何區別呢?”

“至少人家是真流氓。”華叔陽小聲道:“不像理學凈出偽君子。”

哄笑聲中,趙昊對二王道:“給他記下來,將來出書一字不改。”

“師父,別呀……”華叔陽忙苦著臉哀求。

“看你還敢不敢插嘴。”大師兄冷笑教訓道。

華叔陽只好低頭不語,不敢去想本門後人,將如何看自己?

“理學、心學都一樣……”於慎行卻陷入了惶恐中。“難道是根子上出了問題,孔子學說根本不能經世致用?”

“這問題我不會回答。”趙昊搖搖頭,正色道:“但我可以告訴你,孔夫子從來強調內聖外王,讓學生內修道德,外立功業。並沒有錯。”

“好比,孔子鄙夷管仲的為人,認為他十分不道德。卻對管仲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功業大加贊賞,認為這就算是他的仁德。所以在孔子看來,個人的操守與為官的能力,道德與政治,並沒有完全合為一體,也不需要合為一體。”

“問題的根子出在孟子身上,他當然是偉大的,但有一點卻不好。他和荀子割裂了孔子的學說,一個片面強調‘內聖’、一個片面強調‘外王’。漢唐至北宋初年,占主導地位的仍是荀子的‘外王’之學。因此漢代有許多治績斐然的酷吏,唐朝也有詭計多端、不擇手段,卻能富國強兵、克敵制勝之才。他們並沒有什麽‘內聖’之學,他們的成功也不是修身養性的結果。相反,按照道德標準,他們中不乏奸詐小人,可這並不影響他們建功立業,鑄就漢唐雄風。”

“當然片面強調‘外王’,也導致了漢唐的衰落。到了北宋中葉,隨著理學的興起,內聖之學逐漸壓倒了‘外王’之學,於是操守和道德成了對官員評判的最高標準,於是滿朝皆道德君子而無治國能吏,自然也就沒有漢唐那樣顯赫的事功了。以至於弱宋之名,連我大明都可以嘲笑……”

“那當然,我大明可是從來不慫的……”三陽和小於一齊點頭。

不管能不能幹得過,硬剛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