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可望不可求

來到當塗縣,趙昊才知道,原來直接從農民手裏,是收不到絲的。

各村的生絲都掌握在絲社手中。

春荒時,絲社的社首借貸給農民養蠶繅絲,等到結繭後,農民以生絲償還,多余的生絲也都賣給了他們。

“農民手裏既然都沒了絲,為何還如此急迫?”余鵬見趙昊露出不解之色,忙替他發問道。

趙昊向他投去一個贊許的目光,不愧是老甲長的兒子,就是機靈。

“絲社和鄉民是一體的,絲社賣不出絲,就回不了款,拿什麽借錢給他們度春荒?”便聽唐友德笑答道:“說起來,也是絲社自己玩砸了。他們這些絲社上頭,還有生絲行會。為了將生絲賣出高價,行會每年都會規定最低絲價。低於那個價,一兩絲不準出當塗。”

趙昊點點頭,大明的鄉民都玩起了價格聯盟,怪不得士大夫的筆記上,都咬牙切齒的怒斥,江浙小民奸猾呢!

原來是占不到便宜恨得啊。

“這法子往年百試百靈,可誰承想近年海禁森嚴,絲綢銷路不暢,城裏的各家機戶都大量裁人減產。他們鄉下人卻還一個勁兒的在田間地頭種桑、養蠶。市面上根本用不了那麽多絲,上元、江寧這些靠著南京近的還能及時降價出貨,這當塗雖然離著南京才一百二十裏,卻要閉塞許多,絲又賣的那麽貴,誰會舍近取遠來這裏收絲?”

趙昊又心說,這問題四百年後都沒法解決……

“這下每家絲社都積壓了不少貨,卻又不能因為積壓,不管那些養蠶的農戶。因為這種固定的紐帶關系,是絲社生存的根本。一旦失去農戶供給,他們便無絲可收。”便聽唐友德理解深刻道:“因此在年景不好的時候,他們甚至要貼錢進去籠絡鄉民。眼看絲價低迷,兩月後又有新絲上市。到時候,一方面,他們沒賣出去的秋絲要貶值,一方面,還得找錢去收鄉民的春絲,你說那些社首得愁成什麽樣?”

說著他得意的看向趙昊道:“公子這下明白,我為何要舍近而取遠了吧?”

“功課做得不錯。”趙昊贊一聲,拍了拍唐友德的肩膀道:“這下我就放心了。”

說完,他便留下余鵬,在高武的陪同下,朝著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走去。

“公子要去哪兒啊?”唐友德在他身後高聲問道。

“玩啊。”趙昊頭也不回地笑道:“如此美景,豈能辜負?”

“你,你……我、我……”唐友德苦笑了半天,認命的一揮手道:“唉,我就是給你跑腿的命啊。”

話雖如此,其實趙昊不在這兒,他反而更自在。

幾次接觸下來,唐友德非但沒吃定這少年,反而被他吃得死死的。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只要有趙昊在一旁,唐友德就感覺,仿佛又回到當年戰戰兢兢做學徒時的光景。

……

那廂間,趙昊離開碼頭一段距離後,居然變戲法似的掏出個羅盤來。

高武登時瞪大了眼,這羅盤是前幾日逛街時,公子順手購得的。他本以為趙昊只是覺著好玩,卻沒想到公子居然還會看風水!

趙昊哪會看什麽風水啊?他花了好些銀子買下這堪輿羅盤,不過是擔心下鄉時,萬一迷路了,好當成指南針用而已。

辨明了方向,趙昊便大步朝著西北行去。

高武忙邁步跟上,只見趙昊走得十分著急,根本沒有欣賞山野風景的意思。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一口氣走出了七八裏地,直到一條綿延的山脈橫亙在眼前,擋住了二人的去路。

趙昊這才站住腳,滿臉激動的看著羅盤上,那忽然胡亂抖動起來的指針,久久無法平復。

高武看著那山形如猛虎出山,似乎風水不錯。心說看來公子找到風水寶地了,莫非是給老太爺尋的陰宅不成?

只是這羅盤,也太不堪用了吧,回頭定要爹去找店家理論。

良久,趙昊長長嘆了口氣,將羅盤丟給了高武,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與方才判若兩人。

江南最大的露天鐵礦就擺在他眼前,可是他卻暫時無福消受,世上還有比這更殘忍的事嗎?

本來聽唐胖子說,此行的目的地是當塗,他還亂激動了一陣,因為大名鼎鼎的馬鞍山鐵礦就在這裏。可當他真的來到當塗,站在那著名的南山腳下,看著滿山翠綠,毫無開采痕跡。他就知道,這時候還沒人知道這裏埋藏著巨量鐵礦石呢。

如果旁人已經開采,他還能設法分一杯羹。但完全沒有開采過的鐵礦,他可沒有啖這頭道湯的勇氣,更沒這本事——私開鐵礦,可是視同謀逆啊!

趙昊默默盤算一下,估計老爹當了舉人都依然沒戲,只好轉身離開。真叫個乘興而來,敗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