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爺爺還是你爺爺

後罩房前,氣氛尷尬至極。

趙立本宦海浮沉幾十年,早就修煉成精,自然不會像兒孫那般幼稚。

早先趙昊父子出門時,他就沒抱什麽希望。老爺子深知自己給兒孫定下的兩門婚事,是因利而成的。如今他慘遭罷黜,終生再無起復的可能,人家自然也沒道理跟他老趙家共患難了。只是這些話說出來,著實讓人敗興,是以趙立本沒有開口阻攔。

何況凡事有個萬一,萬一要是討來銀子,豈不是美滋滋?

可趙立本一看到,這彼此並不熟悉的兩人,居然一早聯袂而至,便知道徹底沒好事兒了。

他黑著臉抱著手臂,目光冰冷的看著周劉二人。

前三品大員的凝視,自然頗有威壓。何況二人還自知理虧,這時候劉員外已經說不上話了,只求周祭酒能頂住。

周祭酒畢竟是翰林出身,經過世面的,尚能在趙立本的逼視下談吐如常。

“哎呀,老大人。實話實說吧,高新鄭是帝師,新君視為倚仗,動根指頭都能碾死我們,還請老大人高擡貴手,放過我們一馬吧。”

“祭酒說笑了。”趙立本卻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逗起周祭酒道:“老夫如今草民一個,何德何能放你們一馬?”

“唉,老大人明知故問……”周祭酒知道,趙立本是逼他親口說出,那兩個羞恥的字眼來。他張了好幾次口,卻都說不出來。

“自然是……退婚了。”劉員外卻沒翰林清流的臭毛病,替周祭酒說出了口。

“退婚?”趙立本冷哼一聲,對二人哂笑道:“老夫前腳回家,你們後腳就跟來退婚?”

“實在是情非得已,萬望老大人成全。”劉員外朝他拱拱手,腮幫子一陣哆嗦道:“如此,晚輩願再奉送程儀五百兩……”

趙立本本來還保持著前任大員的矜持,聽到劉員外的話,忽然暴跳如雷,指著他的鼻子大罵起來:

“當初你這死胖子又是請客又是送禮,費盡心機,苦苦央求老夫,我才勉強答應了婚事。現在見我失勢,就要退婚,真是反復無常的小人!可恥!可惡!可恨!”

“……”趙昊也暗暗白了劉員外一眼,沒想到這百萬身家的死胖子,居然還是個吝嗇鬼。

其實,五百兩銀子一點都不少,能頂後世好幾十萬元了。當然,比起劉員外的身家來,確實是九牛一毛。

……

劉員外被趙立本罵的狗血噴頭,卻又偏偏無法還嘴。一來,趙立本說得都是事實,二來,把柄還在人家手裏呢,惹惱了對方只有壞處沒好處。

反正被罵一頓又不會少半兩銀子,他便低頭默默聽著,實指望趙立本罵完了能消消氣,把庚帖狠狠扔到自己臉上。

那邊周祭酒就沒這麽好脾氣了。他可是受盡吹捧的清流官,什麽時候讓人這麽當面罵過,就是指桑罵槐他也受不了。

“老趙,一碼歸一碼,咱們的婚事,可是你當初又請客又送禮,費盡心機,苦苦央求本官,我才勉強答應的。”周祭酒拍著桌子對趙立本怒道。

“你答應了就不能反悔!”趙立本絲毫不覺害臊,依然振振有詞道:“呸,你還清流呢!這種事傳出去,誰還把你當成清流?”

“唉……”周祭酒這下被戳到了痛處,登時頹然坐回長凳道:“還是先顧眼前吧,不然京察這關我就過不了……”

說著他竟眼圈一紅,哽咽起來道:“老趙啊,就當你幫我個忙,放過我吧。我四十一歲才中進士,僥幸選館不容易啊,要是得罪了高相,我這輩子就在四品任上到頭了。”

“君子言出必踐,斷無反悔之理!你們休想拿回庚帖!”趙立本卻油鹽不進,將兩個信封丟還給二人,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送客!”

“老大人這就沒意思了……”劉員外還賴著不想起身。

“再不滾,給我打出去!”趙立本卻徹底發飆,一腳踹翻了桌子,朝立在一旁的兒孫吼道:“愣著幹什麽?拿棍子去!”

“走走,我們走。”周祭酒見勢不好,便知難而退。

劉員外還不忘撿起兩個信封,一邊追上周祭酒,一邊回頭放話道:“等你們日子過不下去,咱們再談不遲。”

……

待兩人離去,趙守業不禁埋怨父親道:“都鬧成這樣了,還有什麽意思?父親還不如同意退婚,換幾個銀子花差。”

“你懂個屁!事關我趙家的尊嚴體統,區區這點銀子就想搞掂?!”趙立本狠狠瞪一眼不成器的大兒子。

趙守正不禁擊節贊嘆道:“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父親果然有氣節!”

“他們得加錢!”卻聽趙立本又幽幽補了一句。

院中登時鴉雀無聲。

好一會兒,趙守業才回過神問道:“得加多少,父親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