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

月上中宵, 等候在外的扶姣用了碗甜甜的小湯圓,正含著香丸無聊望月時,李承度身影終於出現。

他和沈崢在大牢中談了差不多三個時辰。

捂唇輕輕打了個呵欠, 淚花兒卷上眼眶,扶姣還未起身, 就被李承度用披風蓋住, “怎不進去等?”

“反正也不冷。”扶姣輕晃小腿,牢獄外平日鮮有人至, 風景尚可。

出大牢前, 沈崢告訴了她那對金釵所在。著人取回後, 索性無事,她就一直候在此處,把玩著金釵憶起許多和阿娘的往事, 不知不覺時辰便也過去了。

她擡首問:“沈崢說了什麽?是想保住他和宣國公性命嗎?”

依她猜想, 他們應當留有後手, 就是用來這時候談判。

李承度沉默了下,而後搖頭, 平靜道:“沈家父子, 不能留。”

平心而論, 李承度對沈家恨意並不深, 如果他從始至終就為復仇而舉事, 局面就不會是如今模樣。父親臨終前最大的遺憾是無法繼續為大鄞效力,母親則給他留下那段話和一幅圖,至於外祖父……在牢獄中逝世前, 甚至誇沈崢果決狠辣, 非常人也。

不能留沈崢和其父性命的原因很簡單,一是需要祭二人以平民怨, 二是以絕後患,三則是……即便外祖父和父母不曾特別記懷,李承度也不可能放過親手寫信構陷外祖父的沈崢。

沈崢的籌碼確實很豐厚,提出的條件是留沈家年僅兩歲的庶子和五歲的小妹一命。

李承度拒絕了,沈家女眷可留,男丁性命不可能放過。與心狠手辣無關,時事如此,只能說,他們托生錯了人家。

若李承度當真看在以往同窗之誼或一時自大而答應他,才是對追隨自己之人的不負責。

扶姣自是不反對的。不管沈崢皮相再好,曾經和阿娘牽扯有多深,他和宣國公的所作所為,如今只能領死。

倒是李承度的模樣和平時不同。

她踮起腳,好奇凝望,明顯的動作讓他垂眸看來,“怎麽?”

“沒。”她搖搖頭,又看了幾眼,負手走在他身旁,若有其事道,“我知道你和沈崢同窗多年,昔年為友,如今要親手處置他,肯定很不好受。”

說罷示意肩頭,“可以借你靠靠。”

又不放心地補充,“只能一會兒。”

這分明關心又不忘傲嬌的小模樣令李承度微微一哂,當真摟住人,往那肩頭一靠。

扶姣適時停住,憶起往日長輩安撫自己的模樣,還擡手輕拍他背部。

二人身高相差近一頭,李承度倚靠上來,其實頗有些不倫不類,不過他們都未察覺,反倒是彼此都頗為享受此刻。

扶姣是微妙的欣慰和得意感,心覺自己也能像長輩般安慰低落的李承度,李承度則是覺得小郡主這小小的體貼極為難得。

說沮喪和低落難免誇大其詞,他和沈崢還沒有那麽深的友誼。但絲毫感懷都沒有,也不可能,大抵成王敗寇,見到故人如此,多少都會起波瀾。

沉浸在穆穆夜色中,李承度忽道:“郡主曾與懷芝定親,論傷心,此時應是郡主更甚。”

扶姣一愣,先是為李承度對沈崢的稱呼驚奇,又覺得他這話莫名其妙,“我對他又無感情,是死是活與我何關,幹嘛要為他傷心?”

“當真?”

她重重點腦袋,“不能再真。”

而後反應過來,大眼微閃,“你這是醋了嘛?”

“並未,只是突然想起此事罷了。”

單看他從容淡然的微笑,確實有說服力,但扶姣才不信,蹦蹦跳跳到他身前,又探腦袋又踮腳,故意道:“肯定是在吃沈崢的醋,小氣李承度。”

輕輕拍了下她腦袋,李承度但笑不語,隨後牽起小郡主的手,慢慢往宮門去。

夜風徐徐,步伐緩緩。

那點小小的傷懷,也被這春夜的風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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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和邱二叔等人抵達洛陽後的第三日,趙雲姿也從□□奔波而至,一同被押送的,自然還有她的夫君徐淮安。

雖是路途勞頓,趙雲姿面色略顯蒼白,狀態卻尚可。她和扶姣在途中不停傳信,自然知曉翌日下午就是沈家父子的行刑之日。

那些籌碼無法贖回沈家人性命,但確實給他們留了個體面的死法,令他們選擇鴆酒或白綾三尺。

留個全屍,算是對沈家人最大的恩賜。

從沈崢口中,扶姣幫趙雲姿問出了其兄長屍首的下落,就在城郊的一處亂葬崗。

花費大力氣找到趙雲灃,修建好墓碑,扶姣當日就帶趙雲姿去祭拜了番。

扶著好友踉蹌的步伐,扶姣不無擔憂道:“姿娘,你爹爹今晚就到了,他還在呢。”

不遠處環胸而立的喬敏翻了個白眼,心道扶姣姣還是這麽不會說話,什麽叫人家爹還在呢,當即出聲,“什麽叫爹爹還在,安慰人也應當說些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