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

扶侯險些沒被自己女兒和李承度聯手氣暈, 虧得幾年來領兵作戰底子好,胸膛劇烈起伏好一會兒,硬是撐住了。

他硬忍下怒火朝李承度告退, 離去的身影叫扶姣看了好一會兒。

“他和我們一家都不像。”她冷不丁冒出這句。

“哪裏不像?”

扶姣道:“太能忍了。”

那樣好面子的人,被自己女兒羞辱, 常人早就跳腳大罵了, 他卻只是臉色變化。

可無論是阿娘還是她,都並非善於隱忍之輩, 當初阿娘能被他的表相所騙, 也是因了這個忍字罷。

“光憑一個忍, 無法得到什麽。”李承度淡聲評價,轉而看向扶姣,“滿意了?”

以他的性子, 若非有意配合扶姣, 方才不會故意在扶侯面前如此表現。

重重頷首, 扶姣眼底充溢著心滿意足的光芒,像是狠狠出了口心中的氣, 高興地擡手拍他肩, “不錯, 吾心甚慰。”

出這口氣既為自己, 也為阿娘。她就是要讓爹爹知道, 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麽。

但凡他當初更真心些,阿娘也不會一直瞞著他明月商行之事。

李承度一直在觀她臉色,確定小郡主沒有把扶侯放在心底, 此事未留下任何陰霾, 便一帶而過,同她邁出殿去。

耽擱這些時辰, 再磨蹭會兒就要到晚膳了。

池面忽揚起一陣風,水汽撲面,沾在發間,在青絲上織成一張淺淺的網。

發髻和衣裙染上水汽,扶姣不以為意,見池中錦鯉漂亮,在水中自在遊淌,想起曾經和李承度山林間流浪時的情景,心思一動,大眼撲閃,“我想吃烤魚。”

李承度看去,這片池子裏的錦鯉確實肥美,喂養之人花了些心思,低咳一聲,“聽說兩年來聖上無事就在園中喂魚,這些錦鯉是其心頭好。”

“舅舅的心頭好可多了,又是魚又是花的。”扶姣滿不在乎道,“撈一兩條出來,他不會發現的。快,趁無人,我們快拿兩條走。”

她左右張望,仿佛真像個偷魚小賊般放哨。

李承度也跟著看了兩眼,隨後當真撩起袍角,直接下了池,用扶姣隨身攜帶的匕首,一插一條錦鯉。

正中魚尾,他撈上來時,錦鯉還在激動地拍打身體,濺出的水花讓扶姣離遠了些。

介於池外守著幾個宮婢,在扶姣的要求下,李承度將魚換成一手控制,另一只手則扶在她腰間,幾個跳躍,輕松避開了那些人。

如何烤魚的問題,亦能輕松解決。

屏退外人,李承度直接在玲瓏汀外的院子裏燃起篝火,柴火和調料都是他暗中去禦膳房取來,至於扶姣嘛,依舊是負責給他望風。

烤魚這件事,二人從前獨處山林時頗有山野之趣,如今在宮內自個兒偷偷摸摸地做起來,也別有樂趣。

至少扶姣就很開心。

從前她完全是撒手掌櫃,待在旁邊等投喂,這會兒有了進步,知道給李承度擦汗。

但也只是裝模作樣擦拭兩下,就忍不住鼻頭微動,“好香呀,可惜沒有多撈幾條。”

還是李承度的手藝得她心。

李承度道:“錦鯉不會跑,想吃隨時可以去取。”

扶姣高高興興嗯一聲,托腮坐在篝火旁凝望,目光在李承度和魚之間慢慢來回,不知不覺,發現李承度唇角噙著一個極少見的弧度。

“李承度。”她驚奇喚他。

“你在笑嗎?”

他道:“人有七情六欲,我亦是常人,開懷則笑。”

“不對。”扶姣湊近些,從旁探腦袋望他,被他用手稍稍擋住她和篝火的距離,很是自信道,“應當是見我才笑,是不是?”

李承度故意不語,她就堅持盯著,好一會兒,終於見他落敗似的看來,然後輕輕點了個頭。

他總是這樣,偶爾坦然,偶爾又顯得極為悶騷,不肯把話直接說出口。幸而扶姣早就習慣了,並不在乎這些,反正她很肯定,世上除了她,李承度不可能再喜歡上任何其他人。

她小聲哼著自己才懂的小調,歪倒在李承度身上,目之所及是漫天星河,在夜空交織成條條光帶。

等吃了烤魚,再出去溜達會兒罷。扶姣如此想著。

當然,明日見到心愛的錦鯉少了兩條會痛哭的皇帝舅舅,壓根就沒被她想起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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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宮內道道指令傳出,徐、州城外,蕭敬等人率領的大軍也在步步收緊戰局。

以他們的兵力來說,強攻不難,難的是徐淮安民心太盛,即便到這種地步,徐、州內的百姓依舊自發願意為他守城門,抵死不出。

李承度作戰,對戰俘都是以禮相待,更別說尋常百姓。他帶出的將領深諳此理,此時不由犯難。

是夜,徐、州刺史府燈火通明,身披甲胄的武將反復來往,或稟報軍情,或出謀獻策。

徐淮安高居主位,聽幕僚道:“雍州、梁州都已降了,聽聞攝政王皆予以厚待。使君此時主動求和,不僅是為自身,更是為徐、州百姓,為整個大鄞……並不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