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連招兩人,郭峰閉著眼有種孤注一擲的悲壯。事實當然不止如此,可這時候別人不能辯解,多推些罪也不打緊。

二夫人……李承度低眉凝思,而後才反應過來是何人——那位給扶昱暗地生下一子的侍妾。

這稱呼說來可笑,聽說曾經不過是長公主的婢女,大約是因為生下了扶昱唯一的兒子,下面的人便給了個尊稱,實際依舊無名無分。

作為滿洛陽皆知的癡情種,扶昱既有心經營名聲,自然不會讓這小錯汙了自己,這對母子連李承度都是去雍州後才知道的存在。那孩子已經七歲了,算起來正是長公主離世一年後珠胎暗結,估計隨後就被藏了起來。

興許扶昱是借她來紀念亡妻,興許是忽然煥發第二春,這些李承度並不關心。他只是完全沒料到對方會膽敢針對扶姣,二人身份天差地別,真論起來並沒有什麽利益沖突,究竟是哪來的勇氣都未可知。

難道是往日就有仇怨?

他沉默得久了,郭峰不安地挪臀,撐開一點眼縫吞吞吐吐道:“都統,該說的小人都說了,那兩位都握著命脈,實在是逼不得已。幸而都統英明神勇發現了,不然小人整日都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如今一心打算棄暗投明,您瞧瞧……是拿小人回去侯爺那兒伏罪,還是覺得仍有些用處可以使喚,都絕無二話。”

見風使舵地逢迎是典型的小人嘴臉,李承度擡眸看了眼,郭峰大約被嚇得狠了,這會兒依舊忐忑,眼珠子下意識盯著門窗,似預備隨時逃命。

王六暗地使眼色詢問,李承度暗暗搖頭。

他確實需要郭峰活著,空口無憑,單憑他的口述扶昱不一定會信,但繼續和郭峰一路卻不可能,隊中還不知有幾個像郭峰這樣的人物。

垂眸思索了會兒,李承度道:“今夜你就隨王六他們一同啟程,先回張掖郡。”

郭峰啊了聲,“小郡主那兒呢?”

“自有我去。”李承度不輕不淡瞥他,“郭千戶很想留下戴罪立功?”

郭峰忙搖頭否定,直道自己本事不夠,就不留下添亂了,面上明顯大松一口氣,顯然也清楚李承度留他小命的用意。

這決定同先前說法不一樣,王六有些急,一聲都統還沒喚出口,就被李承度擡手止住,等出門還是忍不住開口,“都統一人帶著郡主許多事也不方便,就留屬下伺候罷。”

李承度道不用,“你看著郭峰,腳程快些,先回侯爺身邊,途中他見了何人,到雍州去了何處,都要一一查清。”

先是自己被追殺,而後算計扶姣,李承度估摸背後有不少人馬。到底是扶昱的地位太微妙了,他如今占了雍州,注定會引來諸多紛爭。

王六踟躕了下,仍不放心,可李承度信任的態度又讓他有種被委以重任的鄭重感,再三斟酌之下頷首,“屬下必定不負重托,那都統,這位二夫人的事……要告訴郡主麽?”

以他的想法,是不該說的。所謂的二夫人是個什麽身份,即便生了一子又如何,以扶侯對郡主的疼愛,得知消息後必會出手料理,哪值得郡主煩這一回心,還不如讓路途穩穩當當的。

李承度亦在思忖,望了眼外間的黑天,輕聲道:“我自會尋個合適時機。”

…………

既決定了單獨走,雍州那邊帶來的人撇到一旁,先前定的路線自然也要換。

斟酌一番,李承度決定改走水路,正好能趕上昉江口的這時節的最後一艘客船,便帶著扶姣大清早馬不停蹄地往渡口去。

扶姣昨夜歇得晚,先在另一間客棧單獨等了李承度許久,在他回來後故意嘟噥和喬敏的恩怨情仇,說什麽“她眼光真差”的話,等李承度貼心詢問好叫她一吐為快時,又悶嘴葫蘆似的,絕口不提是什麽事。然後是數落李承度拋下她的行徑,拋就拋罷,還帶了一身傷回來。

沈崢手黑,知道李承度正帶著扶姣,特意往能瞧見的地方上手,這會兒他額角、顴骨處和下頜全是青青紫紫,若非一身氣度撐著,看起來確實可憐又滑稽。

李承度再三向扶姣保證,沈崢的模樣絕不比他好多少,順了好些時辰的毛,才叫扶姣氣呼呼地勉強睡了。

任性散漫的小女孩兒不知自己和多大的危險擦身而過,連郭峰也只是問了句罰沒罰他,就把這不關心的人拋在腦後。至於為何只剩他們倆,其余人去了哪兒,李承度不說,她也不在意。

反正信賴的人在身邊就萬事妥當,昨兒的事睡一覺,也全過去了。

旁人說明月郡主氣性大,殊不知忘性更大,當真如皇後所說,和皇帝是一脈相承的性子,散漫得很。

眼仍半眯,澄光透過雲層照在面上,隔著帷帽都能感到直喇喇得刺眼,扶姣擡手遮住,了了圈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