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素日裏見面就要天雷勾地火的兩人,齊齊坐在小幾上吃起了點心,素餡春卷並兩盞沉香熟水,各自噤聲優雅品嘗。銅爐裏冒出的白煙被溜進的風打成一縷一縷,模糊了二人眉眼,借這時機,喬敏才悄悄把眼神轉去。

扶姣被伺候著換了件絳色襦裙,配的藕荷色罩衣,沉靜的顏色好似叫她也多了幾分端莊從容,眼裏一抹光亮溢出,才能隱約品出那鮮活的底色。

十幾載風雨無憂,陡生大變後還能保持這般心境,喬敏很是欽佩扶姣,亦為她慶幸。豁達的人容易活得快樂,至少不會憂慮,興許她只是不記事,可那有什麽打緊,總歸自身能安樂就夠了。喬敏捫心自問,如果易地而處,她應是再也笑不出了。

摩挲著白瓷素盞,喬敏百般躊躇,還是把心底話問出口,“你如今是什麽打算?扶侯那兒可曾提前和你通過氣兒?依眼下形勢,他應是要派人把你接去雍州罷?聽說那兒都是荒煙蔓草,風水也不大好,你去了那兒可不要變成野人。”

話到後頭,就和以往拌嘴一般,想咽回已是來不及,還好扶姣早習慣了,老神在在道:“怕什麽,阿父舍不得讓我吃苦的,定早就準備好了。你不知道罷,雍州那兒每年都會下好些場大雪,什麽雪仗雪人隨意玩兒,比洛陽可自在得多。”

念叨著又想起了仍在宮裏的舅舅舅母,如果可以她自然是想一家子團聚的,在什麽雍州徐州都無所謂。扶姣從沈崢口中聽過林老將軍的字眼,此時就很想和喬敏打聽打聽,可論形勢,她們倆如今應算是實打實的對頭了,要讓喬敏透露自家隱秘,為難人不說,還有可能被她奚落。

喬敏也糾結,很想和她說洛陽的事自己壓根不清楚,兩人知道消息應該就是前後腳的事,如果聽說,她就提前去知會她了。可又怕扶姣不信自己,這人本就是個促狹鬼,巴巴湊上去解釋還不知要如何被嘲笑。

面子大過天,二人偷偷摸摸地瞧幾眼對方,又自以為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俱拉不下臉來,眉頭倒是蘊了如出一轍的惆悵。

啜一口水,喬敏盯著斜邊一排漆紅竹篾出神,半晌後覺得身邊靜得出奇,不由擡眼一看,扶姣竟伏在桌上睡著了!

這樣硬的桌子竟也睡得著,她往日不是最挑的麽,連巾帕料子次了都不用的人……喬敏想笑話兩句,卻注意到那眼下淡淡的青色,當即頓住,默默瞧了會兒,順手取了件薄毯給蓋上,做完後才驚覺自己操起了奶媽子的心,臉色一時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忽然耳畔傳來動靜,喬敏小跑到梯前越過半個身子張望,“秋彤?”

“二娘子注意儀態。”正是秋彤一步步上階,被雨淋濕了半邊身子,嘴裏還不忘說不討喜的話兒。

喬敏視線瞟到她身後,剛摘下帷帽的青年對她微微頷首示意,長腿一邁,幾步就到了眼前,正是前幾日用由頭從她手裏取走喬府牌子的人,登時沒個好臉色,“你不是扶侯派來護著她的麽?這種時候竟和她走散了,知道方才多危險麽?她險些就被人發現了。”

“多謝二娘子。”李承度不辯解,俯首道,“怪我疏忽,沒有時刻跟在郡主身邊,若非二娘子特意讓秋彤來尋,今日恐怕要生變故。二娘子的恩情,李度銘感五內,來日必將報答。”

他這樣幹脆利落地認錯,沒有絲毫推諉,恭順有禮,倒叫喬敏不好意思了,她又不是人家主子,越俎代庖算是怎麽回事。何況她知道扶姣胡鬧的本事,李度帶著這樣一個孩子性的人確也辛苦,於是道:“罷了,吃一塹長一智,以後把她盯緊些就是。不要總是隨著她的性子來,先到雍州再說,等到那兒自然有扶侯哄。”

說完想了想,“還有那塊牌子也還我,雖丟了也沒什麽,但這當口被發現我也不好解釋,等順著這邊兒摸到你們去向才是白費功夫。”

李承度取出木牌還她,又是道謝,喬敏連擺手,不和扶姣對上的時候,她很有世家女郎風範,慢聲囑咐:“你們盡量避開大縣,不要叫人驗過所,不是還有許多鄉下小路麽,農戶家裏借宿借飯也沒什麽,她要是犯矯情就餓兩頓,保管什麽都吃得香。你們銀子帶夠了沒?我這兒還有袋碎銀,不多也可以用些時日……”

她絮絮叨叨的,秋彤聽了由衷感嘆,“二娘子對郡主真好,親娘也不過如此了。”

一句話出來,石破驚天般嚇人,喬敏什麽離別愁緒都沒了,擡高了聲音否認,嫣紅迅速從面頰蔓延到了頸下,“你胡說什麽!”

這聲好比震天響,驚得扶姣迷迷糊糊睜眼,險些從桌上栽倒,被李承度托住。聞著熟悉的氣息,她還沒反應過來,張口道:“喬敏敏,你好吵。”

“我不止吵,還要趕你走。”喬敏沒好氣道,“小廟容不下大佛,有人接了就趕緊走,沒得在這連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