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對不起。

暮色降沉, 夜涼如冰。

勤政殿。

紫檀木雕金鑲紋龍案邊,火燭搖曳,鎏金鐫銀的香爐繚繞的淡淡霧氣本該細長直立, 卻在此刻被一眾不速之客的到來而打亂。

面對突然叛變的京城守備軍,裴雲昭依舊直身端坐在主位上, 明黃龍袍齊整, 未有絲毫狼狽之態。

隨著一聲輕響, 他緩緩放下手頭筆杆, 終於擡起了眼,將視線落在了眼前之人身上。

“母後。”他彎了彎唇,聲線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那樣平靜,“您甚少來兒臣宮中。”

又將目光投到太後方才一路行來,為了偽裝時帶來的羹湯。

修長如玉的骨指挑起湯匙, 又輕輕攪動, 裴雲昭笑了笑:“說起來, 母後好似從未親手熬制羹湯予兒臣。”

裴雲昭是蕭玉誕下的第一個兒子, 也是曾經的皇長子,只是不知為何, 蕭玉待他極為冷淡,後來在生下第二個死胎之後元氣大傷,從此青燈古佛, 不聞塵事。

就算後來他登基, 封她為太後,也依舊沒等到過她一日離開那常年素凈的寧華宮。

裴雲昭自幼被太皇太後養大,他曾無數次偷偷跑去過寧華宮,可從始至終面對他的都是緊閉的朱紅宮門。

他以為蕭玉生來冷淡,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直到有一日見到蕭家的小兒子。

新晉安陽世子蕭淩入宮給身為姑母的蕭玉請安,裴雲昭順著沒關緊的宮門溜入,頭次在她臉上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笑意。

他看著她親自盛出自己熬的湯羹遞給蕭淩,看著本為姑母侄子關系的他們親密的宛如親子。

他忽然明白,原來自己的母親也是會笑的。

......

裴雲昭的風輕雲淡落入太後眼中只覺刺目極甚,今日帶著京城守備軍的調令一路闖入內宮,是她幾十年來做過的最為眾叛親離之事。

可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皇帝,你現在沒有旁的路了。”太後冷著面孔,掃視過四周層層包圍的京城守備軍,方才稍有染起的不安瞬間消散。

益川說過,當南平城攻敗之時,屆時鎮北軍全然都在遠離京都千裏之外的地界,而自己手上的守備軍令牌便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將玉璽交出來。”

裴雲昭攪動湯匙的手掌一頓,斂下的眼底晦暗不明:“若兒臣說不呢?”

太後冷笑一聲:“這可由不得你。”

語畢,唰唰幾聲身側的守備軍齊齊抽出佩劍,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放在先前早已被拖下去誅滅九族。

可如今整個皇宮被原本該守衛京都的京城守備軍掌控,權勢他移,他們已是窮途末路。

“現在整座宮中都已經被哀家的人控制,哀家不想殺人,也希望皇帝明事理。”

說罷,太後側眸示意,被反綁著手的林知眠便被一把推了進來。

“但若皇帝執意不肯,哀家不介意從貴妃開始以儆效尤!”

林知眠踉蹌跌地,頭頂的發髻散亂,她擡眸看向裴雲昭,目光沉沉:“陛下不必因臣妾妥協,臣妾願為陛下赴死。”

對上她淡然又堅定的眸,裴雲昭心口一緊,可他是皇帝,不該喜怒形於色。

手指收緊,他移開視線,緩緩站起身子,繞過桌案,對於那些橫在自己脖頸上的刀劍置若罔聞。

太後瞳孔一縮,下意識擡手示意那些持劍之人後退。

“您還是舍不得傷我。”裴雲昭不動聲色地瞥過這一切,淺笑,“母親。”

“不要叫我母親!”

不知是觸碰到了什麽可怖的回憶,蕭玉臉色驟變,年逾四十的她雖面目煞白,卻也依稀可見二十多年前是個何等模樣的美人。

她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看到裴雲昭酷似先帝的臉只覺得快要窒息。

她好像又想到了三十年前,那被所有人稱贊叫好的封後大典,她身披鳳冠霞披,十裏紅妝從蕭府到宮中。

一路禮樂炮鳴,世人的眼光艷羨又驚嘆,唯有她知道自己陷入掌心的指甲掐的有多痛。

後來她帶著家族的榮耀被迫承歡,最終懷下了這個孽種。

對,孽種!

“你為什麽還活著!”透過裴雲昭的臉,她似乎又瞧見了那張讓她深惡痛絕的面孔。

“兒臣是天子,為何不能活著?”眼看著蕭玉情緒不穩地,裴雲昭卻愈發多言。

“倒是不知兒臣的‘好弟弟’可還活著?”

“你什麽意思......”

“若兒臣沒有猜錯,兒臣的好皇叔已經有數月未曾聯系母後了吧?”

南平城被攻下乃兩個月前的事,當時的祁朔為防止打草驚蛇,將捷報壓至如今才傳回京都令所有人知曉。

而捷報傳來之時,便是裴益川與蕭玉約定的對內宮動手之日。

思及此蕭玉瞳孔放大,看著裴雲昭從容不怕地說出她隱藏多年的秘密,心逐漸下沉。

她好像......確實沒有得到除了京城守備軍以外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