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黃金五年

劉備聽了李素的闡述,一時間覺得似乎頗有代理,給他指出了一條他從未想過的道路,不由陷入沉吟。

李素便繼續侃侃而談、詳細闡述:“陛下,武帝之前,自秦始皇至孝景皇帝,都無年號。秦始皇紀年至三十六,自其為秦王時便算起,並不以稱帝為限。高祖踐祚之前,太史公本紀年事,也以‘漢元年’至‘漢七年’紀錄。

陛下如今已罷黜‘天人感應’邪說,改尊《殿興有福》,則天象災變,與人君德行已無聯系。不如就此廢除頻繁改年號之法,也算得上是正本清源。

何況,陛下乃孝景皇帝玄孫、中山靖王之後,中山靖王初為武帝之兄,陛下既不出於武帝一脈,又不用如光武、明帝一般忌憚‘天人感應’,直接改回高祖至孝景皇帝舊制,有何不可?”

劉備聽得一愣一愣的,隨後覺得還挺有道理。

年號又不是自古有之,是跟隨著漢武帝使用儒術、天人感應才有的。

現在天人感應都沒了,不再改也很對啊!這樣還能順帶破除很多神鬼迷信、壓縮妖言惑眾搞祥瑞圖讖的生存空間。

不過,劉備很快想到,他都已經用過“章武”這個年號了,當時天下還沒統一,事急從權也不便做太多沒意義的標新立異事情。李素當時求穩,也沒提,現在卻來提,也不好再把章武這個年號不用啊。

劉備思忖再三,虛心求教:“丞相學冠天人,在綱常大義上自然是精通的。不過此事具體當如何處置呢?年號總還是要的吧?”

李素奏道:“故臣以為,事已至此,有那麽多歷史遺留的疑難。則年號不便廢,但也不便改。人君之德,只與人君本人有關,與天數無關。將來的年號,只是給人的,不是給天的。一個君主,一世一元即可。

臣建議,以後紀年,恢復《史記》最初時的紀法,如‘漢元年’至‘漢七年’那段,同時,再紀錄今上年號年數。

如今年是章武十八年,以後就紀為‘漢四百二十年、章武十八年’,以此類推。”

劉備想了想,點頭許可:“此法甚善,不過,其中原理,還要丞相詳加闡述,好讓天下讀書人明白其中道理、正本清源。免得無知之人以為朕是學識淺薄、不知道怎麽改年號呢!”

劉備可以不改年號,但話必須說清楚,道理要宣傳透徹。

這是正本清源、直接繼承秦始皇漢高祖到漢景帝時的優點,改良漢武帝開始被邪說蠱惑帶偏的那部分缺陷。

李素少不得又得為他的多嘴付出代價,寫點書論證了。

好在他已經是丞相,提綱挈領給出學術思想就行,具體文筆措辭修飾,讓他老婆代寫。

至於李素借機闡述出這個理論,倒也沒費他多少腦子。

因為這些東西,都是前世他學正統論課程時學過的基礎知識,跟“殿興有福”是綁定的,他掌握得太牢固了,幾十年後還能記得。

很多人都知道,從漢武帝到宋朝,中間一千多年,中原王朝的皇帝是經常改年號的。

而到了明清兩朝,就變成“一世一元制”了,也就是一個皇帝一輩子就一個年號。

這才有了後人用年號指代皇帝的稱呼方式,有了“永樂皇帝”、“嘉靖皇帝”、“崇禎皇帝”、“乾隆皇帝”這種說法。

但絕大多數沒學過正統論的人,對於“一世一元制”的出現,只是記了個結論。

哪怕歷史系考生,考試也就考這麽一個概念和事實,沒去細究過其中的正統哲學原理。

事實上,“一世一元制”在朱元璋的時候剛出現,就是跟“殿興有福”高度捆綁的。

畢竟歷史上“殿興有福論”就是劉基宋濂方孝孺這仨弄出來的,一世一元也是他仨弄的。

一世一元這種制度,就代表年號從“天人感應”時代的對天負責,改為對人負責。

因為對人負責,所以人沒換年號就不換,跟從此是否“天數有變、神器更易”無關了。

很多無知之人還小看“殿興有福論”,說什麽“也就明朝用用,到了清朝怎麽沒見中央朝廷大張旗鼓宣揚‘殿興有福’?”

其實有些東西哪用刻意全面宣傳,畢竟你宣揚那些明朝的學者個人的地位,對清的統治者也沒直接利益,那當然是借對他最有價值的部分來用了。

皇帝又不是做慈善發福利的,把好處拿走就行,又不一定要對恩人感恩戴德。

清朝繼承了一世一元制,就是借鑒繼承了“承認殿興有福,反對天人感應”的好處。

所以,讀歷史書千萬不能隨便只讀個結論和事件。

宋濂方孝孺這些人當時的貢獻,是遠比後人覺得的大的,至少他們極大削弱了從劉徹到朱元璋、中間一千四百多年的“神鬼天意迷信”對國家的束縛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