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大漢朝過去兩百八十三年的讀書人都是辣雞(第2/2頁)

“這李伯雅雖然年少,文辭粗鄙,不過見識倒是不凡。對史事興替教訓的解讀,著實有洞見,果然是個專注實用之才。”蔡邕也漸漸留下這樣的印象。

當然蔡邕也談不上多看好李素,因為他已經判斷出李素跟他不是一路人,追求不同。

兩人相談大約一刻鐘,李素也把蔡邕近年來的新作文章大致瀏覽過一遍,隨後嘆息著放在一邊。

蔡邕見狀,微微有些不喜:“莫非李別駕以為老夫這些文章,不值得流傳於世?”

李素搖搖頭:“文筆華美,辭藻不凡,於洞悉君子、明心見性亦大有裨益,然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若是太平年代,這些文章自然可以牧民養性,於此將亂之世,卻與天下無益。當今天下,雕印之法初創,可以傳播的著述數量有限。文人要為天下人謀利,哪怕是著述帝王之術,尚且不足,唯有聖人之術,方才配被傳播天下。”

蔡邕肅然一變:“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此言倒是精微奧義,頗得我心,若非早知李別駕有說服單於之能,是身負朝廷使命的君子,換別人作此大言,蔡某早已逐客了。那你倒是說說,何等著述才能入你法眼?聖人之術,不嫌口氣太大了麽。”

李素雙手一攤,折了院中一根柳枝,蘸著池水在旁邊地上隨便劃了幾道:“很簡單,蔡公,您的文章雖然當世知名,但恐怕也不敢說天下第一吧?我列你為當世前三,你以為是否公允?”

蔡邕正色回答:“能列入天下前三,已經是過譽了,茂安公、子幹兄,才學文章皆不在我之下。其余當世大賢,一時不能盡舉。”

李素:“那便好,可你縱然是文章天下第一,也不過是這二三十年裏,整個天下的第一,這樣的人,全天下每隔幾十年總會有一個的,死了舊的第一定然又有新的第一頂上來,又有什麽稀罕?

聖人之術,必須是普天之下,若無其人則闕。如孔孟定百世之治道,而後三百余年,方有公孫弘、董仲舒為武帝所用,補孔孟不能為當時之世所用的弊困,解天下正統之困局。

董仲舒而後,至今又已三百年。當初公孫弘、董仲舒迎合武帝、牽強那些天人感應、災異讖緯之術,偽托成孔孟之道,如今已成尾大不掉、反噬漢室之物。如同手執利刃,授人以柄,不足以再回答‘大漢為何配享萬萬世之天下,劉姓為何配做萬萬世之天子’。

我也曾鉆研董仲舒竊韓商而偽稱孔孟之術,卻為此後三百年,天下居然再無一人能與時俱進,再次改良聖人術,而為天下讀書人惋惜——所以,蔡公請勿動怒,我不是針對您。”

是過去三百年整個天下的讀書人,在更新統治哲學底層理論方面,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文化建樹當今天下第一又如何?誰說天下第一就不能是廢物了?

在聖人這種幾百年一出的存在面前,每一個時間段的天下第一,也能是廢物。

無非是這個時代文化人水平普遍都爛,矮個裏拔高個,相對最高的那個總能做天下第一的。

蔡邕聽李素說到這兒,幾乎要被李素的狂妄震驚到目瞪口呆。

“李別駕出此驚世大言,莫非以為你自己能當全天下三百年一出的聖人?呵,請試言之!”蔡邕已經到了看熱鬧的心態,反而不想戳穿對方了,給了李素一個解釋的機會。

李素用一種“當今之世,舍我其誰”的孟子姿態,當仁不讓地說:

“好,我便先說說我對公孫弘、董仲舒當年提出‘天人感應’、‘災異應對’之說的真實原因、以及此論為何隨著時移世易而不再適用、弊端重重亟待修改,闡明一二。蔡公若是覺得我所言無理,可以隨時反駁。”

隨後,李素便娓娓說出一番宏論。

沒辦法,他上輩子讀外交學院的時候,有一門必修課,就是研究“古往今來一切朝代和國家,他們憑什麽統治人民,他的正統性,或者說合法性來源是什麽”。

因為不修這門課,你就沒法在駁斥不懷好意的記者提問時,言之鑿鑿活用一切“自古以來”的論據了。

只可惜,上輩子李素沒本事當外交發言人,這門課學到的東西,也被當成屠龍之技雪藏多年,當談判專家時也一直用不上。

今天卻要淪落到來幫忙論證“姓劉的憑什麽做萬萬世江山”這種粗鄙而毫無技術含量的問題,為他自己謀取一筆暴利了。

不過,說歸說,他就算說了,也不一定能改變歷史進程,最終決定天下歸屬的終究是武力,聖人這種東西,終究只是牧化人心向背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