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不署名才是最大的揚名

次日清晨,雒陽城南偏西,一座位於偏僻街坊的土坯小院裏。

一個年近三旬的婦人,早早起來灑掃收拾,讓潮濕破舊的房子看起來稍微不那麽寒酸。

收拾到一半,見丈夫還在那兒睡大覺,她不由氣上頭來:“你這豎儒還不起!今天要來貴客,也不準備準備!”

原來,這婦人正是鐘繇的發妻孫氏。

孫氏初嫁時,鐘繇才剛被舉薦。沒想到十五年過去了,他除了在太學念書就是擔任閑職郎官,至今還沒撈到個實職,老婆的怨氣也就漸漸郁積。

你丫二十出頭的時候這點出息,算是青年才俊潛力股。都三十七八了還這德行,硬生生拖成了垃圾股,套現遙遙無期啊!

鐘繇被扯了耳朵,只能一邊故作威嚴一邊爬起來:“撒開!哪有什麽貴客,人家就是來談生意的。上次大將軍府的呂中郎來做客,也沒見你這麽上心!從事中郎秩六百石呢!”

聽鐘繇居然還反駁,孫氏就更氣了:

“你還好意思說?呂中郎當年跟你同進太學,人家升到六百石你還在三百石!再說就這亂世,秩幾百石頂個屁用啊!肉價都一斤近百錢,就靠那點俸祿全家喝風啊!要有差事才有得撈!呂中郎幫人介紹引薦、收的孝敬都比俸祿多了!

甭管前天遞帖那客人秩幾百石,就看那禮物,至少比呂中郎闊綽,人家肯找你做事你就好好做!要是……要是誤了事兒,咱們家一個月不買肉吃!”

鐘繇憋了一肚子氣:老子一直沒實授差事,又不是才幹學識不行,是沒錢買官啊!

當然了,也是他不想搜刮,所以粗略算了筆賬,覺得就算借錢買官弄個縣令,估計也回不了本。

這年頭的外放地方官,只要你不搜刮,肯定是越做越虧的。與其自己倒貼錢做官,索性就每個月領三十幾斛皇糧混日子了。

不過,妻子的怨念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鐘繇知道這種時候只能閉嘴,越解釋只會讓情況越糟。

“哼,這長舌婦,天天嫉妒富貴,等我發跡了,遲早休了你!”鐘繇在內心暗暗啐了一聲,然後就任由妻子吐槽,不再搭理。

不一會兒,預約好的客人就登門拜訪了,鐘繇夫婦的矛盾也就暫時收斂,連忙出去迎客。

……

鐘繇剛迎到門口,李素已經笑吟吟地進來了,見人就拱手:“鐘兄,初次拜會,多有冒昧。”

至於自我介紹就不用說了,那是臨時邂逅的情況下才需要的。

李素的全部個人信息,前天讓親兵遞的名刺上都寫了,為的就是確保雙方第一眼見面前就知道對方身份。

這種含蓄的禮儀,可比後世大公司開年會時、讓每人胸前掛個名牌,要典雅得多。

雙方省了很多客套,略聊幾句,就進入了正題。

“久聞鐘兄書法名動太學,素近日鬥膽著書一卷,欲傳之後世。但恨字醜,羞於示人,特請鐘兄代筆謄抄,願奉潤筆之資一金。”

說罷,李素就很豪爽地先拿出一錠馬蹄金,直接排在案上。

鐘繇微微一震,他畢竟是只拿基本工資的閑人,這特麽值好幾個月俸祿呢。而且李素的直白,也讓他有些不適應。

這年頭的讀書人哪個不是矜持自傲的,很少有像李素那麽坦白直說“老子字寫得醜”。

這種做派,讓鐘繇想起京城的一號人物,那就是以“猶不失為心口如一之真小人”著稱的曹孟德。曹操那家夥,也是這麽敢說,提到自己的缺點時也大大方方毫不諱言、面無愧色。

而鐘繇的老婆孫氏聞言,就更是激動不已,手指甲都快掐到鐘繇大腿肉裏了。一邊掐一邊還用眼神示意:你特麽快給老娘答應這樁好生意!這麽豪爽的客人難找啊!

鐘繇深吸了一口氣,緩解一下被掐的疼痛,正色問道:“自古未聞著書者只留謄稿、不留原稿的。你要我謄抄,卻不說明,豈不讓人誤會著者?”

漢朝人當然沒有靠著作權獲取經濟利益的概念,畢竟如今就沒有印刷出版業。

但書是誰寫的、誰抄的,這個揚名的權利還是很重視的。

如今的慣例,是只要你能找到書,想抄就抄。

但如果抄的不是四書五經、諸子百家這種大家都知道作者的傳世經典。而是抄那種小眾私人作品,抄寫的人就得在書稿末尾寫明傳承因果,比如這本書最初是誰寫的,誰抄第幾版的時候對內容有多少修改貢獻……

就跟後世收藏名家字畫真跡的規矩差不多,小眾作品抄得多了之後,書尾跟的類似於款、提拔的部分也越來越長。

那些裴注《三國志》、XX注YY的書,都是這樣傳承作者信息的。

哪怕是四書五經,也有抄寫者想要留名的,所以略微篡改。比如十年前蔡邕刻《熹平石經》的時候,搜集到的《詩經》有魯抄本、齊抄本、韓抄本,《公羊》也有好多版,《論語》更是有盍、毛、包、周諸家異字。朝廷需要挑一個正本公示天下,其他作為比對。這都是因為抄書抄久了有訛誤,而且每一代修改者都要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