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兩片充滿妒意的……

艾絲黛拉以為神只是短暫的降臨,沒想到那天以後,他就在她的房間裏住了下來。

她對他忌憚極了,一點兒也不信任,見他總是杵在跟前,還和她躺在同一張床上,不免有些膈應,想把他一腳踹下去。

最令她惱火的是身體的反應。當她看見,他倚靠在她的床上,慢條斯理地翻看手上的書時,她的頭腦明明反感得要命,心臟卻在肋骨間瘋狂亂跳,使她的面頰生出一絲不自然的喜悅的紅暈。

現在,她幾乎每天晚上極不情願地鉆進被窩裏,皺著眉頭入睡——她不可能因為這個人而去睡外面的沙發。

至高神殿的天空還在下暴雨,陰沉沉的雷暴雲砧綿延不絕,一眼望不到盡頭。整個神殿,無論是外殿還是內殿,都跪滿了烏壓壓的人。

有的人不遠千裏趕到至高神殿,就為了跪在外殿,手握念珠,朗誦祈禱書,祈求神明息怒。

艾絲黛拉每次手執雨傘,路過外殿,看見那些不同膚色、不同階級的人整齊地跪成一片,就為了讓她房間裏那個人息怒,都有些嫉妒。

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擁有這樣的影響力。

也許,永遠都不會有。

她不是他們的造物主,沒有創造萬物的能力,也沒有令江河倒流、群山發抖的神力,人們永遠不會像忌憚神一樣忌憚她。

這個發現,讓她怏怏不樂了好些天。

但她並沒有就此忘掉野心,反而愈發積極地插手至高神殿的事務。

阿摩司被神吸收了,在神的體內,而神並無要攬下阿摩司事務的打算,艾絲黛拉就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了。

她知道阿摩司和洛伊爾並沒有消失,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每當她目不轉睛地批閱公文時,神都會在旁邊注視著她。

她能感到他的視線裏三種不同的意志,在搶奪注視她的權力。

當阿摩司占據上風時,他會走過來,輕輕地按揉她的肩頸。

他的動作無微不至,就像是在侍弄一朵珍稀的蘭花。發覺她口渴或饑餓時,他會立刻命人送上食物,在旁邊舉止優雅地服侍她吃完——盡管負責送餐的教士的表情,就已經讓她有幾分飽了。

阿摩司很珍惜和她獨處的時間。

他沒有直接告訴她,他就是阿摩司。她能感到,他們三個意志之間有一種微妙的平衡,要是他說出口,另外兩個意志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壓制下去。

他只是沉默地、仔細地、溫柔地照顧她,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與她相處的最後時光。他在爭分奪秒地感受她的存在。

老實說,她並不討厭阿摩司。

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都是那位神的玩物。

他雖然是神的一部分,卻仍然是一個獨立的人,一個完整而自由的生命體。他卻從出生起,就無法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上萬雙期許的眼睛把他推到了至高神使的位置,他幾乎是被迫成為一個清心寡欲的教士。

他有野心,有抱負,有殘忍的征服欲,有身為男性的本能,但因為至高神使之首的身份,這些特質通通只能壓抑下去,不能表露出分毫。

盡管他的地位高於帝國的法律,站在了金字塔的最頂端,卻連一天自己都沒有做過。

難怪他是如此了解她,對她性格中的弱點如數家珍,思考如何取悅她,如何得到她,可能是他的頭腦唯一能隨心所欲想象的事情,也是他唯一能自由去做的事情。

難怪她毫不留情地捅了他一刀後,他總是溫和、理智、冷靜的教士面孔就變了,變得陰冷、古怪、刻薄,說話也不再遵循禮教觀念,嘲諷意味十足。

難怪他幾近歇斯底裏地愛著她,不惜背叛從小信奉到大的信仰,甚至分裂出了洛伊爾——假如他不愛她,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他消失了——包括與他最親密的、形影不離的助手。

她既是他唯一能自由去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證明他存在過的人。

那天,她竭盡全力都沒能同情阿摩司。

可是今天,她卻像短暫地擁有了同情的能力般,感同身受地明白了他心中的苦楚。

他身為神的一部分,都沒能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足以被銘記的痕跡——神侵占了他的身體,他就消失了,從此只能作為神的意志之一而存在。

這一幕給她敲響了警鐘。

不管怎樣,都不能依靠神的偏愛而活。

神的確很強大。

但依靠他的偏愛,總有一天,她會像阿摩司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連最親近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經不存在了。

她以前只想贏下人生這盤棋,並不在乎棋子的想法。

但現在,她想活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那些人對她而言,也不再是木偶般的棋子。

這種感覺很奇妙。

她以前做事從來沒有考慮過意義,眼中只有輸贏。她不在乎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也沒有想過去關心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