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甚至能聽見他……

這是阿摩司第二次覲見神明。

他換了一件法衣,淺金色的長法衣,衣襟、腰帶和下擺均鑲著晶瑩剔透的紅綠寶石,寶石的周圍簇著高雅的金色暗紋,那是由黃金絲線一針一線縫制出來的紋路。

換作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與這樣一件配飾過於奢侈繁重的衣服相映成輝,阿摩司卻做到了。

他穿上這件法衣,不但沒有被閃耀的黃金絲線襯得庸俗不堪,反而顯得像一尊高貴、華麗、神聖不可侵犯的雕塑。

只有在重要祭典時,他才會穿上這件祭司長法衣。

阿摩司拿起鑲滿寶石的權杖,走向主祭壇的最深處。

每個第一次來到這裏的人,都會為主祭壇的構造而深感震驚。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空間陡然變得極為開闊,四面八方都是翻湧的、如有生命般的金色海洋,隨著神力的搏動而緩緩起伏。

阿摩司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光明神。

當時,他被上一任至高神使之首帶到這裏,覲見神明。

他以為神就是書頁和穹頂描繪的那樣,擁有塵世人形,穿著寬松的白袍,白發披肩,手持聖潔的秩序之光;進入主祭壇後才發現,神只是一團至高與至純凈的光。

祂沒有人形,卻比穹頂上冷漠而悲憫的形象,更加令人自慚形穢。

祂是智慧,是榮耀,是一切耀眼之物的起始,是整個世界上唯一能令日月黯然失色的完美真神。

當阿摩司展現出與神的聯結時,上一任至高神使之首便朝他跪倒在地,認為他是神在塵世間的唯一化身。

然後,他的命運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不再作為一個人而活著,而是神的化身,神的使者。

他必須清心寡欲,放棄男性軀體裏富有攻擊性的一部分——他不能再像其他男人一樣,對權力、獨裁、暴力、奴役等事物充滿渴望,哪怕他的確是一個獨裁者。

他必須理性、寬容、平靜、公正、仁慈。

為了體內神性的幹凈澄明,他將自己身為人類的本能——人性和獸性都壓抑了,甚至主動扼殺了獸性。

他以為這樣就能保持自己聖潔,繼續心無旁騖地侍奉神明。

誰知,人的本能壓不住,也殺不死。

當初被他分離出去的獸性,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最荒謬的是,被他分離出去的獸性有了自我意識,得到了他心愛之人的青睞,不願再與他融為一體,而他在這種情況下,卻仍然受到獸性的操縱。

這一回,他不願再壓抑體內的本能。

他想打開關住本能的籠子,把它們全部釋放出來,任其肆虐狂嘯。

他已經追求了太久的神性。

現在,他想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一個完整的男人。

阿摩司的頭微微垂下,閉上眼睛,兩只手握住權杖,低聲念了一段咒文。

……就像上一任至高神使之首把他帶到這裏,準備請辭,希望神能在他們面前顯出輪廓一樣。

然而,咒文結束。他擡起雙眼,望向無邊無際的金色海洋,卻只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艾絲黛拉終於明白了,阿摩司為什麽會說,他和洛伊爾是一體的。

洛伊爾蛻掉那層醜陋黏膩的白膜以後,出現的居然是一具人類男性的軀體。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男性軀體,不知該不該回避。

與毫無生命的大理石雕塑不同,他的身材高大而強壯,每一根肌腱線條都蘊滿了野性而強大的力量,卻絲毫不顯得突兀而笨重;胸膛因呼吸而淺淺起伏的模樣,就像是一頭野獸在小憩。

他的鎖骨、手腕關節、手指關節和腳踝線條比常人更加突出一些,脖頸、手臂和手背上淡藍色的靜脈顯得粗壯而明顯,竟讓他看上去異常性感。

盡管他的眉眼和阿摩司一樣冷峻而美麗,都漂亮得足以用“美貌”形容,但僅憑這具充滿雄性魅力的軀體,沒人會對他的性別產生誤會。

不知道他的身材是否也與阿摩司一樣?

艾絲黛拉饒有興味地打量了洛伊爾一會兒,去拿了一條毛毯,蓋在了他的身上。

她並不排斥小蛇和阿摩司長得一模一樣。

但以她對小蛇的了解,洛伊爾估計無法接受……自己長成這樣。

艾絲黛拉隨手拿了一本書,斜靠在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等洛伊爾蘇醒。

很快,一本書就看完了。洛伊爾卻仍沒有醒過來。

他似乎被一個噩夢困擾著,眉頭緊皺著,手臂的肌肉時而緊繃,時而放松。不到片刻,他的額頭、脖頸和胸膛就被淋漓的熱汗浸濕了。

他的喉結不停滾動著,似乎想喊一個名字,可他的唇微張又閉上,始終無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艾絲黛拉停止翻動書頁,側頭傾聽了片刻。

他似乎在說“不要”、“剝奪”、“我的”,吐字斷斷續續,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猛地被一片黑暗吞噬,再也聽不清他嘶啞低沉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