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洛伊爾漫步在神殿裏。

他一邊摩挲著艾絲黛拉的手帕,一邊走進了神殿供人參拜的地方。

不知怎麽,他一踏進這裏,耳目就變得一片清凈,頭腦裏蠕動的欲念似乎都消失了。

他仍然能聞到欲望的氣息,卻不再能嘗到甘甜的滋味。他像是被這裏神聖的氛圍凈化了一般,唇舌失去了品嘗欲望的能力。

他暫時忘記了一切,包括艾絲黛拉。

洛伊爾閉了閉眼,聽憑直覺前行。欲望的氣息逐漸被香油的氣味取代,艾絲黛拉的一顰一笑,也漸漸變成了每一個前來祈禱的信徒。他們滿面愁容,與他擦肩而過。他能感受到他們內心的痛苦,也憐憫他們所遭受的一切,但不會出手幫助他們,一次也不會。

神性不允許他插手俗務。

因為,神的存在不是為了垂憫凡人。

對於凡人來說,這個世界有神就是最大的慰藉。

祭拜的終點,是一座聳入穹頂的管風琴。這座管風琴足有上萬根音管,四排黑白琴鍵,仿佛氣勢恢宏的銀白色建築般屹立在神殿中央。當管風琴手在這座琴上演奏時,樂聲會如山洪暴發般震蕩開來,二十公裏以外,都能聽見這絕妙而震撼的史詩贊歌。

在這樣的氛圍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平氣和。

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認為自己可以冷靜地應對一切了,甚至可以冷靜地應對想要占有艾絲黛拉的欲望。

他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無性別的狀態。

沒有性別,就沒有欲望。

沒有欲望,整個世界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他的眼目不再看見個體,也不會再對個體優待,更不會再因為個體的種種引誘,而墮入七情六欲的深淵。

只要他保持這種冷靜和聖潔,就可以重新變得無堅不摧,找到以前的自己,回到至高無上的位置。

但是,他可以嗎?

他的頭腦已經適應了人類的思考方式,身體也適應了人類的起居作息。

他的手上還拿著艾絲黛拉扔過來的手帕。

不知是否因為沾染過她的體溫,這張小而柔軟的手帕,幾乎和她的皮膚一樣溫暖滑膩。

他拿著這張手帕,就像碰到了她的皮膚,甚至像碰到了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也是這種觸感嗎?

這個想法剛從他的腦海裏閃過,下一秒鐘,他刻意遺忘的畫面全部湧入了腦海,仿佛熊熊燃燒的烈火一般,不可控制地攫住了他的理智。

她的微笑、她的眼神、她的酒窩、她的聲音再一次占據了他的耳目。

想要獨占她的欲望,也再一次占據了上風。

他無法遏制地想象,假如他吻她,那會是一種怎樣的觸感?他可以吻她嗎?說來諷刺,她的生命是他賦予的,她活在他創造的世界裏,和他創造的人物打交道,他主宰著她的一切,想要她生,她就能一直活下去,想要她死,她立刻就會香消玉殞。他是如此無所不能,卻連她唇瓣的滋味都無從得知。多麽諷刺。

聖潔有什麽用?他還沒有創世的時候,也有聖潔和肮臟之分嗎?

為什麽禁欲就是潔凈的,縱欲就是肮臟的?假如他想要吻上她的唇,就代表他墮落了;那麽他一直壓抑獨占她的沖動和欲望,就能證明他是潔凈的嗎?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無論他怎麽思考,怎麽逃避,都想成為一個男人得到她。是的,他承認,他對她產生了男女之間的沖動,想要占有她,親吻她,像情人那樣去品嘗她嘴唇的滋味,像一個男人了解一個女人那樣去了解她。

他早該這樣坦然地面對心中的欲望,意識到自己想要掌控一切。他的欲望是如此濃重,光明和黑暗,美好和恐怖,理智和欲望,聖潔和肮臟,神性和人性,他居然都想要。

怪不得他會對重欲的艾絲黛拉感興趣,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是一類人。

一類人。

他半閉著眼睛,緩慢地回味著這三個字,低啞而自嘲地笑了一聲。有趣。他竟然這麽快就自認為人了。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克萊德神甫,您也來參加贊美活動?”

洛伊爾睜開雙眼,回頭望去,是那個對艾絲黛拉迷戀不已的圓臉女孩。

他還記得她像只不會走路的小貓似的粘著艾絲黛拉的樣子,聲音一下子變得十分冷淡:“不是。”

圓臉女孩快要急死了,完全沒察覺到他的冷淡。

艾絲黛拉不知道去哪兒了,她找了半天,都沒能找到她的身影。跟洛伊爾搭訕,只不過是想緩解一下內心的焦慮。

雖然她和艾絲黛拉才認識不到三天,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艾絲黛拉已經變成了她最喜歡的好朋友,一會兒看不到就慌了神。

圓臉女孩抿著嘴,仔細看了看洛伊爾,決定死馬當活馬醫,讓他也幫忙找找:“神甫大人,請原諒我的突兀……您還記得艾絲黛拉嗎?”見他點頭,她繼續說道,“她不見了!我找了半天,都沒能找到她。她剛來神殿沒多久,神殿又那麽大,我好怕她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