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原來你也在這裏

阮宵已經很久沒想起過那場電梯事故。

周牧野仿佛在他心中揚起一片雲, 下了一場雨,澆灌在塵封幹涸的大地上。

前世的那朵花滋潤破土,攀附生長, 在刹那間花團錦簇開滿心房。

阮宵凝視周牧野, 久久無法平靜,心思繞轉過千百回,欲言又止,似是有好多話要講, 卻不知從何抓起,最後只能化作一聲輕微的嘆息。

原來你也在這裏……

阮宵心緒繁蕪的空档裏。

周牧野仍在打啞謎:

“失憶後,對我來說, 世界變得陌生又奇怪。”

“爸爸媽媽還是記憶裏的樣子……又不全是。我媽左耳下方應該有顆痣, 但是不見了, 我爸平時戴的應該是一款白面石英表, 但他說從來沒見過, 我的房間構造完全是陌生的樣子, 原本書架上的好多醫學書都不見了, 就連阿黃, 明明記憶裏,它在我上高二的時候就已經……”

周牧野一直低睫把玩阮宵的手, 線條上挑的眼角掛著淡淡的落寞。

阮宵聽得默默心驚,他從不知道周牧野經歷過這些。

又用小指勾了下周牧野的指尾, 無聲地給予安慰。

周牧野短暫地停頓一下, 舔了舔唇角, 不疾不徐地繼續道:

“剛失憶那會兒, 身邊處處都是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這個世界好像有一半是對的, 又有一半是錯的,我覺得很驚悚,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

“但在所有的似是而非中,我還有一樣唯一熟悉的東西……”

似乎是猜到周牧野要說什麽。

阮宵不自覺吞咽了一下口水,黑燦燦的眼瞳光芒微閃,心臟劇烈跳動,聲音大到他自己都覺得吵鬧。

“是他身上的氣味……”

白織燈下,周牧野膚色凈白。

他眼一眨,呆呆地看了會兒阮宵的手,接著,慢慢伏下身,將臉埋在阮宵展開的手掌間。

阮宵垂下眼。

高大的少年一直堅強有主見,此時卻呈現出完全依賴的姿態,看上去脆弱極了。

阮宵眼睫輕顫一下。

阿野……

周牧野暗暗深吸一口氣,淡淡的橙花氣息彌漫。

“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周牧野冰冷的聲音很低,道,“但你身上有他的氣味,是我跟失憶前那個世界唯一的聯系,也是我在最初那段日子裏唯一的安慰,宵宵,你不知道你對我意味著什麽……”

“我曾經很不安,也很害怕,是你總是樂觀開朗地圍著我轉,帶我一點點融入這裏的生活。”

“所以你搬家的那一天,我被恐懼占滿了,像被扔進了時空的荒原,再也找不到歸處,也失去了所有意義……”

阮宵抿了抿唇,眼裏聚集起水霧,對於周牧野的坦白,心疼大於感動。

周牧野對他的愛意是如此內斂,以至於徹底揭開之時,澎湃熱烈地讓他無法承受。

他一直、一直、一直都以為,周牧野是順遂如意的天之驕子,卻從不知道在他矜貴恣意的外在下,長久以來,都藏著搖搖欲墜的一隅。

因為穿書,他們都藏著身份的秘密,也都沒辦法打開內心,讓彼此看一看。

阮宵伸出手,揉了揉周牧野烏黑的發絲,嗓音有些啞:“阿野……”

周牧野在阮宵的掌心裏蹭了蹭,輕聲道:“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冠軍,不是因為你優秀,你只要保持原本的樣子,就足夠讓人喜愛,很抱歉,現在才讓你知道……都是因為我不夠坦誠,才讓你背負莫名的壓力。”

“阿野……”

阮宵又喚了聲。

“嗯?”周牧野從阮宵的手掌中擡起頭,看他。

阮宵眼尾有些濕潤,泛著淡粉。

他看著周牧野,吸了吸鼻子,忽地綻放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顏:“我也有事沒向你坦白。”

周牧野探身,擡手抹了下阮宵的眼角,又坐正:“什麽?”

阮宵嘴角翹了翹,眼裏卻驀然又蒙了層水霧:“我一直很想問你要個微信號。”

周牧野靜靜地看他,某一刻,眉間突然輕輕蹙了一下,再展開時,漆黑冰冷的眼眸裏如同有冰川在消融。

相信一個眼神,就已經足夠周牧野明白。

但阮宵還是繼續道:“我在大悅城裏,追著你進了電梯,卻沒有勇氣開口,又怕你覺得奇怪,就一直背對你躲在角落……但我確實是去問你要微信的,我無意中看過你一眼,很想認識你。”

周牧野垂下視線,似是無措地舔了下唇,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句話,但他握著阮宵的手時,力道收得很緊。

阮宵伸出另一只手,以標準的握手手勢朝周牧野遞去,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你好,我叫阮宵。”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兩人自電梯失事後的第一次見面。

不是傻子受,不是渣攻。

是阮宵,是周牧野。

周牧野看一眼阮宵,眼眶同樣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