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入定之後,外界的聲音便遠去了。

曇鳶靜心修煉百年,心性資質極佳,卻是頭一次無法安然入定。

小女孩橫死的臉孔在眼前一掠而過,腦中倏而響過無數紛雜的聲音,一幕幕模糊紛雜的畫面在腦海中劃過。

鐘鼓聲鳴,木魚聲響,佛樂空靈。

大殿中盤坐著金身羅漢,巨大的佛像肅穆而立,低首慈悲地望來。

有人在他頭頂說話。

“你天生佛骨,佛緣深厚,若是潛心修行,必成大器。”

“你需徹底斷絕塵緣,無妄無念,戒貪嗔癡,無論俗世發生什麽,都不應出手,你已是佛門中人。你能做到嗎?”

“從今往後,忘卻俗名,法號曇鳶。”

“曇鳶,佛宗前途系在你身,莫讓為師失望。”

……

“連我們都救不了,你修什麽佛?求什麽仙?”

“慈悲為懷,慈悲為懷,這就是你的慈悲為懷!”

“為什麽不出手?眼睜睜看著我們落到這般境地,你滿意了嗎?”

“都怪你!”

……

“曇鳶,你讓為師很失望。”

師父,我……!

曇鳶急急睜開眼,突然滿額冷汗,腦中一片空白。

他突然發現,自己看似圓滿無缺的人生中,好像缺了點什麽。

仿佛被人截斷了一段記憶,強制封閉起來。

外界的聲音重新湧入腦海,一睜眼,曇鳶就看到了楚照流的背影。

他一手搭在眉骨上,瞅著外面,對背後毫不設防。

謝酩抱劍站在他身邊,那是個若有若無的防備姿勢,守護對象是楚照流,防備對象……是他。

察覺到了視線,楚照流回頭一笑:“好點沒?”

曇鳶默念心經,甩去心頭雜念,起身頷首:“無礙了。”

“惑妖知道她的手段對我和謝酩沒用,特地給你安排了出戲。”楚照流心裏跟明鏡似的,慢悠悠地搖搖扇子,“她想在你心中種下心魔。”

見曇鳶默然不語,他輕輕笑了笑:“外面熱鬧得很,惑妖恐怕要有行動了,我這麽身嬌體弱,還仰賴兩位保護呢。”

曇鳶一時哭笑不得。

三人回到街上,幾個時辰前空空蕩蕩的長街此時人頭攢動,擠得水泄不通,每個人的臉上都戴著面色彩詭艷的面具,排成長龍,向一個方向行進,乍一眼,仿佛排隊入鬼門關的莽莽亡靈。

楚照流觀察了會兒,眼疾手快地一把從隊伍中拎出個人,絲毫不見外地笑問:“這位兄台,敢問今天是什麽日子?”

他眉目生得好看,氣質又如雲般舒而和,向來無往不利。

可惜被拎出來的那人戴著張紅綠相交的鬼面,仿佛瞎了,冷冷地望著他不說話。

楚照流納悶地問謝酩:“是我不夠美貌還是不夠禮貌?”

謝酩垂眸看他與那人靠得太近,平靜地伸手隔開距離:“你可以再禮貌點。”

楚照流深覺有理,翻手就掀了這人的面具。

出乎意料的,面具下是張還算清秀的年輕面孔。

只是這張臉的臉色比楚照流這半個病秧子還蒼白,嵌著雙陰郁無神的眼,活像個剛從棺材裏刨出來的死人。

“兄台,”楚照流食指飛快轉著面具,很有禮貌地問,“今天是什麽日子?”

這人盯著自己的面具,見搶不回來,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不情不願道:“今天是我們東夏國五年一度的慶典,陛下會攜帶皇室親眷,在城樓接見萬民,大赦天下。”

東夏國?

楚照流一愣:“不是西雪國嗎?”

“殷氏西雪國?”年輕男人嗤笑一聲,神色輕蔑,“不過是我國的手下敗將,一群喪家之犬而已。”

說著,他面露警惕:“那個沒用的大將軍自殺後,還有不少家臣遊竄,你們難道是西雪國余孽!”

楚照流沒搭理他,啪地把面具貼回他臉上,拎著後領禮貌地扔回遊行隊伍裏,若有所思地扭過頭,對上謝酩一言難盡的眼神。

“怎麽了?”楚照流摸摸自己的臉,“我還不夠禮貌嗎?”

謝酩微微揚眉:“沒什麽,只是覺得你同我一樣憐香惜玉。”

楚照流微笑道:“我看謝宗主也挺需要禮貌對待的。”

此處竟是東夏國都,而非西雪國,有點出乎意料。

居然從一開始就弄錯了。

他和謝酩一來夙陽,就在魚頭山撞上了西雪國的大將軍所化的骨妖。

後來又一路聽著傳聞至此,又看描述與西雪國所遭之事毫無二致,便沒有多起疑心。

被屠城放火的不是西雪國都麽。

東夏國的國都,竟然也被人縱火屠城了?

這種一模一樣的下場……頗有點報復的意味。

楚照流心裏有了幾分揣測,琢磨了下,從儲物戒中掏出面具遞給謝酩和曇鳶:“入鄉隨俗吧。”

說著,他自顧自戴上面具,步履輕盈地鉆進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