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晚安,卓蘊,我愛你。”(第3/4頁)

“啊啊啊——”趙醒歸仰起脖子,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許久的嘶吼,終於吸引到門外正在交談的苗叔與趙偉倫的注意。

他們沖進病房,被眼前狼藉的場景嚇呆,趙偉倫的眼淚霎時就流下來,撲過去跪在地上抱起趙醒歸,把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裏,不停地安慰他:“小歸,小歸,你別這樣,別這樣……沒事的,沒事的啊,有爸爸在呢,還有媽媽,小宜,苗叔,我們都會陪著你,你要是再出什麽事,要爸爸媽媽怎麽活?小歸……”

“爸——”趙醒歸揪住爸爸的衣襟,已經陷入痛苦的旋渦,聲嘶力竭地喊著,“我再也不能走路了,再也不能走路了……我不要坐輪椅,不要!我還要打球,不要坐輪椅,我不要癱瘓,我不想癱瘓,不要坐輪椅,嗚啊啊啊……”

後來的事,趙醒歸不記得了,因為他暈了過去。

斯湛醫生就是在那之後開始為趙醒歸提供心理咨詢服務,趙醒歸和範玉華都是他的病人,範玉華是輕度抑郁,趙醒歸更嚴重,他有了厭世的念頭。

……

在病床上抱著卓蘊,趙醒歸的聲音一直很低,在黑暗靜謐的病房裏,透著一種少年特有的沙啞感。

他說得很慢,眼神溫柔又平靜,眼尾帶著濕意,卓蘊能捕捉到那一點光亮,是他隱忍的悲傷。

他說:“卓老師,我想過去死。”

卓蘊早已淚流不止,都沒去擦,一點也不講究地把淚水都蹭到趙醒歸的袖子上,聽到這句話後,她心臟都漏跳一拍,倒吸一口涼氣,揪緊他後腰上的衣服布料,顫抖著說:“不要。”

趙醒歸輕輕一笑:“放心,現在已經不想了。”

他告訴卓蘊,他曾經在病區認識一個大哥,才二十八歲,研究生學歷,在一個建築工地做測繪,工作時不小心從五樓失足摔下,頸椎骨折,高位截癱,肩膀以下失去知覺,連手都擡不起來。

受傷時,他結婚才一年多,妻子正懷著孕,還有三個月就要臨盆,每天挺著大肚子來醫院探望丈夫,陪他聊天,喂他吃飯,他讓她回去,她也不肯。

“我和他聊過天,他說他很羨慕我,傷的位置低,手還能動。”趙醒歸慢悠悠地說給卓蘊聽,“他告訴我,他想活下去,雖然以後的生活一點兒都不能自理,但他還是想活下去,想看到孩子出生,看著孩子長大,聽孩子叫他一聲爸爸。他說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也覺得妻子總有一天會離開他,可是在當時,他就是想要活下去。”

“後來呢?”卓蘊問。

“沒有後來。”趙醒歸說,“他傷得太重了,肺部嚴重感染,有一天晚上,他的護工出去灌熱水,和別的護工聊了幾句天,就多待了幾分鐘,偏偏這時候,他一口痰咳不出來,出不了聲,也沒辦法擡手去按呼叫鈴,等到護工回房發現,他已經窒息了……沒有救回來。”

卓蘊又一次短促地“啊”了一聲,趙醒歸說:“他最終沒有看到孩子的出生,連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就這樣走了。我到現在都記得他的父母和妻子在病房裏哭泣的聲音,很多人勸他們,他走了,也是一種解脫。”

卓蘊受不了這樣的“故事”,哭得好傷心:“嗚嗚嗚……趙醒歸,你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我說了,不會再有。”趙醒歸又笑了,“不是你說要聽我住院時的事麽,就是這些事,有人恢復得不錯,有人卻死了,有人住院時家屬照顧得很細心,有人還躺在ICU呢,家人卻在外頭和人扯皮要錢,死活不掏醫藥費,這大概……就是人間百態。”

說到這裏,趙醒歸嘆了口氣,“我們這個傷病非常折磨人,不僅是折磨患者本人,還有家屬,越是與患者感情和睦的家屬,或者說共情能力越強的家屬,會越遭罪。我媽就是這樣,這一兩年,我一直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她,我過得很好,能熬下去,但她就是不信,她根深蒂固地覺得我很痛苦,看到我坐輪椅,她好像比我還要痛苦。”

卓蘊說:“我能理解阿姨的心情,她是真的很愛你。”

趙醒歸問:“那你呢?”

卓蘊噘起嘴,往他懷裏拱了拱:“趙小歸,我也愛你、心疼你,但我和阿姨不一樣,我覺得你好厲害,要不是你告訴我你曾有過那樣的念頭,我根本想象不出來。但我能理解你,那不丟人,是個人碰到這種事,大概都會這樣想。”

“我的心理醫生也這麽說。”趙醒歸說,“他姓斯,幫了我們很多,我在他那裏接受了一年多的心理治療,一直到去年八月、我要回學校了才停止。斯醫生建議我重讀高一,開學後請一位大學生家教,要求只有一個,那人必須和我聊得來。他說,我可能沒法很快融入學校生活,但我又需要重新開始社交,所以……我才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