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每到何氏忌辰, 崔夕珺便會格外的使心憋氣。她明知不該當著眾人的面推拒謝氏好意,不該頂撞父親,但對生母的悲思壓過了理智。她自私地想, 只今日便好, 待過了今日,她會向父親和謝氏承認錯誤。

她遣退下人, 漫無目的地滿園亂逛, 逛著逛著, 便來到供著何氏牌位的屋子。

何氏的牌位被供奉在桌案上,面前擺著新鮮的貢品,兩邊各點白燭。

她跪在案前, 環視冷清的周遭, 再聯想到蒹葭苑的和樂融融, 難免悲從中來。

“娘,我真的好想您, 嗚嗚嗚,您在那邊會想我嗎?”

“您知道嗎?二哥成婚了, 他娶了謝氏的侄女, 待她像眼珠子那般看重。”

“我曾經很討厭二嫂, 並非因為她不好,而是因為她姓謝。爹爹喜愛謝氏,二哥也疼惜謝渺, 我怕日子一久,您的丈夫, 您的兒子, 都會慢慢忘記您。”

“娘, 您當初從滎陽嫁到京城, 定憧憬跟父親和和美美過一生的吧?奈何父親待您冷淡,即便您生下我和二哥都沒有改變。”

“您因生產虧損了身子,早早便離開人世,嗚嗚嗚,您當初為什麽堅持要生下我,如果沒有我,您便能好好活著。”

“娘,夕珺想您,夕珺真的好想您。”

她向生母盡情地哭訴委屈,直到聲音沙啞,眼睛紅腫才逐漸停歇。

外頭天色漸暗,她打算起身離開,忽然聽外頭傳來崔士碩的聲音。

“將東西給我吧。”

崔夕珺心慌意亂,下意識地藏到角落裏。她還沒準備好見父親,萬一又被訓……

她抱著膝蓋,縮成小小一團,屏息凝氣地坐在黑暗中。

*

崔士碩推門進屋,替換掉桌案上的貢品,又往燭台換上兩根新燭。

他靜靜注視著何氏的牌位,燭光落到眉間,匯成一片化不開的愁思。

“婉娘。”他喊道:“我來看你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崔士碩道:“這是你走的第十二年,慕禮成親娶妻,夕珺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紀。”

崔夕珺悲哀地想:果然嗎?謝渺剛進門,謝氏便慫恿父親把她嫁出去。

崔士碩並不知道她在此,對著亡妻的牌位惘然如失,“婉娘,歸根究底,是我對不起你。”

崔夕珺憤憤不平:父親一邊與謝氏恩愛,一邊說對不起娘親,未免太過可笑。

豈料崔士碩道:“當年我不知你心有所愛,貿然向你父親提親,你與我成親後,早早便言明對我無意,然而我總以為只要對你好,日子久了你便會被打動。”

“但我低估了你對他的感情,你嫁給我整整九年,沒有一天開懷笑過,哪怕我們有了孩子,慕禮和夕珺那樣聰明伶俐,你都難生歡喜,總找借口推脫與他們相處。”

“慕禮像你,性子淡,又早慧,受過幾次冷待便明白過來,但夕珺年幼,每次哭著喊著要去找你,卻被你的奴仆擋在門外。”

“她是女孩子,本就更加喜歡母親,無論你怎麽閉門不見,隔日她都哭喊著要找你。我實在沒辦法,只好騙她說你生產落下了病根,怕傳染病氣才不肯見她。”

“你熬了九年,終究還是熬不下去,選擇拋棄我們去找他。你死前哀求我將你送回滎陽,與他埋葬在一起……我沒有同意,婉娘,我不能同意,你是我的妻,是慕禮和夕珺的娘啊!”

“我總是在想,若我早些遇上你,比他更早些遇上你,是否便能夫妻繾綣,恩愛一生。又或者,我沒有去滎陽,沒有愛上你,你我也能各自安好。”

說到此,崔士碩已有輕微哽咽,“婉娘,我不能讓你和他合葬,但我將你的遺物送回滎陽,派人埋在了他的墓邊,若有來世,希望你們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別再錯過了。”

他上過香,平復心情後離開了房間。

不知過去多久,崔夕珺從暗處走出,滿臉淚痕與難以置信。

她對著牌位,邊哭邊問:“娘,是父親在撒謊對不對?您心中沒有別人,您很愛我和二哥,您是因為生病才不肯見我!”

更別提父親口裏說的,娘似乎是為心中已逝的愛人殉情,臨死前更要求父親別將她埋進崔家墳地,而是與那不知名的情人合葬!

她的娘親怎麽會?她的娘親不可能!

然而心底又有聲音在冷笑:你最了解父親,他端方正直,襟懷坦白,從來不說謊話。這麽多年來,他從未說過娘親半句壞話,又何必挑著忌辰,跑到娘親牌位前汙蔑她?

刹那間,崔夕珺只覺得天崩地裂。

原來她堅信不疑的事實是虛幻,娘親根本不愛她。而她卻剛褊自用,為了記憶中的母愛義憤填膺,刁難謝氏,為難謝渺,一次次惡劣而不顧勸阻的耍性子……

她想起生病時,謝氏無微不至地照顧,那些溫柔撫慰本該來自生母,但生母舍棄了她,反而是繼母在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