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拂綠緊跟謝渺身後,待離素心院遠遠、遠遠地,再無旁人時,失態地一把抓住了她。

她白著一張俏臉,結結巴巴地問:“小姐,您、您、您剛才編得假話,不怕被戳穿嗎?”

什麽“表哥太悶,多虧有周三公子在,不然成天只曉得讀書寫字”、“我聽到崔表哥私下與姑父聊天”、“聽表哥的意思,流民並不簡單”、“我白日聽崔表哥說了這事,夜裏便睡不安穩,故而來此休養”……

蒼天啊,大地啊!小姐何時與二公子那般熟稔了?這三年來,他們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二公子貫來客套疏離,多余的話一句不說,更不提談論庶務!什麽事務繁忙、流民鬧事、夜裏睡不安穩,小姐怎麽張口就來?

“什麽叫做假話?”謝渺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最多也就是半真半假。”

關於崔慕禮的當然全是假,關於流民的全是真。

前世此時,流民確實已開始鬧事,卻被京兆府封鎖住了消息。京城的繁華安寧竟讓區區流民破壞,要是傳出話去,京兆尹的臉面何在?

然而紙包不住火,流民最終引發動亂冒傷定遠侯夫人,一片嘩然後,此事相關的所有官員都被革職,抓入刑部大牢的人沒有五十也有三十。

繁花簇擁下的潰爛仍是潰爛,除非刮骨療毒,否則如何清除跗骨之疽?

謝渺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是因為崔慕禮協辦此案表現出色,得到了聖上稱贊,從六品主事升為五品郎中,隨後十年間哪怕遭遇挫折,也抵不過他遇佛殺佛,逢祖殺祖,一路晉升至大齊最年輕的右丞相。

說來好笑,眾人都被崔慕禮的外表所蒙蔽,以為他是謙謙君子,有翡如玉。但用腦子想一想,他若真爾雅無害,又怎會拒入翰林院,在三省六部中,獨獨選了刑部入仕?

能在刑部有所建樹之人,個個心性沉密,城府深阻,手上更是沾滿鮮血……崔慕禮亦不例外。

罷了罷了,那些人,總會知曉他的厲害。

“小姐!”

見謝渺一副出神的模樣,拂綠心急如焚。她怕定遠侯夫人會識破小姐說的假話,怕崔二公子知道後會翻臉,怕小姐會受到他們二人的責怪。可事已至此,後悔著急有用嗎?

拂綠逼迫自己快速冷靜,尋找應對之策,“奴婢待會就下山去找二夫人。”二夫人自小疼愛小姐,即便小姐犯了錯,二夫人也會站在小姐這邊……順便再幫忙勸勸小姐就更好了!

謝渺抿唇笑了笑,反手握住她,“拂綠,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

她語氣平松,眼神篤定,“相信我。”

狂跳的心臟逐漸被安撫,拂綠緩緩點下頭。

*

巧姑人如其名,心靈手巧,一下午便領著攬霞做出許多柿餅。

謝渺與拂綠回來時,屋檐下已垂落根根紅線,墜著顆顆柿子,如珠似簾,周遭都被映紅幾分。

素凈的小院變得熱鬧而溫暖。

巧姑舉高手裏的柿子,興沖沖地炫耀:“渺姐姐,我今日做了足有五十個柿子,厲不厲害?”

謝渺收回視線,笑著輕撫她的頭,“確實厲害,明日來嗎?”

“當然來!”巧姑笑靨如花,“柿子樹還掛著一半果實,聲聲呼喚我來采摘呢!”

待到飯點,巧姑趕著回去照顧祖母,急忙下了山。謝渺用過膳後,獨自走進房間。

桌上燃著一盞篝燈,燭光茫茫,映出謝渺的臉,靜謐中透著忐忑難安。

她不後悔去拜見定遠侯夫人,哪怕不清楚後續會怎樣發展。

定遠侯夫人能否理解她莫名造訪後的深意?能否躲過兩月後的流民動亂?而她,能否用重生後的微薄力量,改寫定遠侯府慘烈的結局?

她不知,可她想,總不能眼睜睜看侯府凐滅,變成二百八十三座冰冷堅硬的牌位。

*

深更半夜,周念南醉氣熏熏地回到素心院,倒頭便睡。

醒來已是隔日正午,虹嵐敲門請他去用午膳,周念南這才起來洗漱換衫,步履不穩地走向前廳。

秋蕪遞給他一碗醒酒湯,“三公子先醒醒酒。”

“我……嗝。”周念南還未說話,先打了個嗝,一股酒氣撲面而來。

定遠侯夫人用絹子掩鼻,嫌棄地推開他,怒其不爭地道:“天天就會喝酒鬥狗,你何時能學學崔家慕禮,不說考個文狀元回來,只一個武進士都成!”

“母親此言差矣。”周念南單手支顎,星眸半闔,渾身懶洋洋,“功名利祿皆是欲念的爪牙,我堂堂定遠侯之子,無需……嗝,無需張牙舞爪。”

“這是什麽邪門歪理。”定遠侯夫人瞪他一眼,“慕禮的祖父是天子太傅,父親是吏部侍郎,出身一點不比你差,人卻比你奮發許多!”

周念南連灌幾口醒酒湯,腦子稍稍清明,“崔二胸有丘壑,虛懷若谷,自然比我優秀。”說著忽地神情一正,無比認真地建議:“要不然,改天我去找崔太傅與崔侍郎,讓他們借崔二給您當幾天兒子,給您過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