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缺德(四)

然而到了申時三刻,淩燁在獵場還是沒等來楚珩,剛打發了個小內侍去看,還沒走兩步就迎來了急匆匆的祝庚。

楚珩人是叫醒了,卻說還困,沒過一會兒又躺了回去。祝庚再勸,他就說有些頭暈,可看著卻不如何疲累,倒像著了風寒。祝庚不敢輕視,已派人去請了隨行禦醫。

下午的行獵早已開始,除卻春蒐首日名次單算外,其余幾日都是匯總到一起,待正月十九大宴上再一並行賞。昨兒王侯將軍讓了場子給年輕俊傑爭們第一日的“首彩”,至這次日才紛紛進林子,舒展筋骨過一把春獵的癮。皇帝亦是如此,他本是等著楚珩過來他們好一塊兒打獵去的,聞言皺起了眉,調轉馬頭就往獵場外馳去。

禦駕所在自然有人時時關注,這一幕落入文信侯世子沈英柏眼裏,他往周圍掃了一眼,果然不見禦前侍墨的身影。沈英柏眼神不由暗了暗。

從前都說楚珩沒本事,宮裏宮外名聲不好。沈家原是打算待穆熙雲離京後,在世家圈子裏放點風言,引著人往那個方向聯想,屆時不用沈家出手,自有那些忌妒楚珩到禦前的人聯合起來給他施難。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昨日楚珩的風頭出得很大,當著四鄰使節的面,從鏡雪裏手下獵走了第二頭鹿,說是揚大胤國威都不為過。經此一役,再沒人說禦前侍墨空有長臉一無是處了,外頭名聲好聽得很。他模樣出挑家世好,身後還有漓山護持,如今人又在禦前,可見的大好前途。更有甚者,昨晚上元夜宴就尋穆熙雲、鐘平侯問親去了。

真能定下親就好了,皆大歡喜,省了許多難看的麻煩事兒。可現在看來還是不能,人家“志向遠大”,奔著更高的枝兒去呢。

於是有些事,便不得不重視,得從長計議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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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苑寢殿,隨行禦醫給楚珩診了脈,說他內傷濕熱,體有不調自然就懨懨的,給開了個清熱利濕的方子。楚珩不想喝藥,正欲將太醫和藥方子一起送走,話才說了一半,淩燁就進來了,被抓了個正著。

抗爭無果,還要聆訓。

也幸虧有這一茬,得以聽了太醫的話。當天晚上,楚珩身上就起了小疹子,至次日一早,寢殿內傳來一陣忍俊不禁之聲。

楚珩氣得直將淩燁往外推:“你還笑!”

淩燁趕緊按下嘴角弧度,可眼睛還是彎著,半笑半安慰:“你這還是好的,水痘都長在前胸,臉上才零星這幾個,我以前可是起了滿臉,整整一旬不敢邁出寢宮的門。”

楚珩郁悶地哼了兩下,沒言聲。

他也不知最近哪回出宮碰著了,外感時行邪毒,濕邪入體,居然破天荒地起了水痘,怪不得這兩日精神不濟。清早一起來就發作了,這病雖會過人,但好在是在帝苑寢殿,外臣不得入,高匪將左右伺候的人篩了一遍,沒出過水痘的都打發去了別殿。

這病本就不難治,楚珩底子好,也不像旁人似的發燒兇險,他症候很輕,水痘形小點粒稀疏,待體內濕邪清透就好全了。只是這幾日肯定不能出去見人了,還要挨淩燁這個缺德人的取笑。

人的缺德大概有共通性,所以才會遭報應。小時候在漓山,葉書離和葉星琿起水痘,他隔著老遠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如今輪到他了,淩燁也樂,還把這事知會了穆熙雲和楚琰。

楚琰十六早上去了帝苑寢宮,卻被告知楚珩沒醒,被陛下擋了回來,從上元節夜宴後就再沒見到過人影。他心裏有些隱隱擔心,正惴惴著,十七上午的春獵一散場,就有個禦前的小內侍悄悄過來告訴他楚珩得了水痘。

小內侍只說有空可以去看看楚珩,不遠處還有鐘平侯府的人看著,人多眼雜楚琰也不及多問。回去後越想越放不下心,楚琰雖才來帝都,沒細學過宮規,但也知道這種過人的病不論輕重一律要移出去的,禦前更是嚴防死守,平日裏哪怕再得寵這時候都沒情面可講了,誰也不敢令聖躬犯險。

水痘雖然得過一次就不會再染,可它有礙觀瞻,不管原先再好看的人,臉上起了這個,那都跟“俊”字沾不上邊了,有些發作厲害的說句“形容可怖”也不為過。聖駕跟前當然容不得這樣面容不凈的,免得有汙聖目。而他哥哥的情況似乎還要更嚴峻一些,楚琰一直都摸不準皇帝對楚珩的喜歡,到底是不是上位者只基於容色而產生的“寵愛”,他擔心的事居然這麽快就來了。

楚琰心神不寧,關心則亂之下,草草吃過午飯就去了帝苑。等進了門才發覺自己唐突了,這個時辰正是行宮午憩的時候,稍不注意就會擾了聖駕安歇。楚琰硬著頭皮垂眸斂目地跟影衛往裏走,繞過回廊行至寢殿月台,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輕笑聲,接著是幾句惱羞成怒的嗔怪,楚琰循聲擡頭,一眼就望見了暖閣南窗裏一坐一站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