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兄妹

淩啟容色平靜,從他臉上看不出半點福禍征兆,這位影衛首領歷來都是這副情態,可鐘平侯楚弘心裏卻無端一突,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在朝中一向穩妥謹慎,若說錯處,似乎也只有在禦前任職的次子楚珩可能會牽連到他。想起這個兒子,鐘平侯心裏便是一派復雜。

也不知道是不是父子兩個當真八字相沖,這是楚珩歸家的第一年,也是鐘平侯過得最為糟心的一個年節。昨晚楚珩的那一番話弄得家族年夜飯不歡而散,今早在太極殿也沒見到他的人影——元旦朝賀都敢缺席,也不知道是誰給了他這個膽子,往小了說是沒規沒矩有失儀禮,往大了講,便是目無君上大不敬,說不準淩啟就是為此而來的。

鐘平侯揣度了一路,行至敬誠殿正殿時,已經做好準備扛下楚珩所犯之錯了。

他因此沒有站著等,走到殿中直接跪下行禮,卻遲遲不見皇帝聖駕,四周的影衛內侍如同一尊尊靜默的雕像,面無表情地肅立在兩側,這讓鐘平侯愈發肯定此行是禍非福。

內殿裏,淩燁正在換衣裳。天子袞服繁復隆重,穿脫都要耗時許久,可他卻沒讓宮女內侍近前伺候,自己逐個逐件兒地解著衣帛佩飾。

高公公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也不催促,只吩咐人多提了幾個熏籠過來,免得涼著陛下。

就這麽過了將近半個時辰,龍袍終於換好,淩燁又吃了盞茶,這才不緊不慢地擡腳去正殿。

鐘平侯楚弘是朝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了,經歷過不少風浪,但被皇帝這麽赤裸裸地晾著還是頭一回,哪怕平日再臨危不亂,時間久了,也難免心生忐忑。他跪的膝蓋酸疼,脊背上凝了層細密冷汗。

皇帝姍姍來遲,擺手示意他平身。

“楚侯怎麽還跪著?朕去換了身衣裳,讓楚侯久等了,可別再對朕生出什麽意見才好。”

皇帝這話說的莫名其妙,楚弘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再”字,他右眼皮跳了幾跳,面上沉著謙恭道:“陛下折煞臣了,臣萬萬不敢。”

“是麽,”皇帝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擡起眼簾淡笑道:“不見得吧?”

鐘平侯才剛剛起身,聞言膝蓋一彎又跪了回去,言辭懇切道:“陛下明鑒!臣絕無此心!”

皇帝不置可否,問道:“你今早沒見到楚珩吧?”

鐘平侯咬了咬牙,楚珩畢竟是他的兒子,此子無緣無故缺席元旦大朝賀,那可不就是楚家對陛下有意見麽?

鐘平侯心中郁郁,連忙道:“犬子不肖無禮,不堪大用,難當禦前侍墨之責,難承太廟侍祠之榮,實在有負陛下深恩,皆是臣教子不嚴之過,臣實在未能料到豎子放肆如斯,居然連……”

皇帝放下杯子,打斷他的話,倏然道:“因為朕讓他去教太子習字了。”

鐘平侯愣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教子不嚴?”皇帝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淡聲道:“你這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漓山?”

鐘平侯面色一僵。

“楚珩字寫的很不錯,筆畫起落頗有風骨,你教的?”

鐘平侯臉頰漲紅,跪在地上沒應聲。

“那就是漓山教的了,這樣看來,你這幾句話若是放在你其他幾個兒子身上,還算合適。”皇帝漫不經心地說,“但是楚珩,最起碼教太子習字綽綽有余,算不得不堪大用,楚侯怎麽看?”

皇帝字字誅心,尤其前半句,楚弘臉上抽動幾下,艱難應了個“是”字。

“不誠心——”他話一落地,皇帝旋即提高聲音,楚弘心頭一跳。

“原先影衛報給朕的時候,朕還以為是他們弄錯了,如今看來,楚侯是真的對朕有意見。”

楚弘這下才真有些慌了:“陛下——”

皇帝卻再次打斷他,面上本就淺淡的笑意徹底收斂不見,冷然說:“嘉勇侯世子徐劭曾因妄議禦令、言行無狀,被朕責命閉門思過。朕以為有了徐劭這個前車之鑒,這樣的蠢事不會有人再犯,卻不曾想,第一個重蹈覆轍的居然會是你!”

楚弘額上掛著冷汗,他心裏隱隱有了一縷猜測,只跪在地上,仍舊懇切道:“陛下!臣不明白,臣萬沒有……”

“不明白?朕看楚侯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無妨,那朕來問你,你是不是覺得楚珩不該當這個禦前侍墨,更不配去太廟侍祠,就該安安生生的待在武英殿裏,做個有名無實的天子近衛?”

鐘平侯心弦一緊,正欲否認,就聽皇帝又道:“想好了再答,妄議禦令不過閉門思過而已,但欺君罔上可是重罪。”

他頓時啞了聲。

皇帝也不需要等他的回答,“砰”地一聲拍了禦案站起身,殿中內侍遽然跪了一地,他聲音壓抑著怒火:“這句話朕曾徐劭說一次,現在也對你說一次,朕不管你心裏有多少不甘不平,大胤律白紙黑字,天子近衛升遷調補皆憑聖心獨裁,楚珩是朕調到禦前的,也是朕讓他侍祠儲君的,別人眼中的好事幸事,到你那反倒成了不守本分的錯,成了大庭廣眾下供你訓話的由頭。鐘平侯,你好得很啊,你到底是覺得楚珩難當重任,還是覺得朕難當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