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本分(第2/3頁)

如若太廟祭祖儀典上沒有出現楚珩這個變數,今年除夕的訓話大概依舊是言笑晏晏,點到即止。

鐘平侯從昨日宮宴結束後回到家裏,一直到現在,那股子郁氣始終堵在心口,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旁人含諷帶嘲的眼神。

他心裏清楚旁人除了能在背地裏嚼舌根,不陰不陽地刺自己幾句外,也做不了其他的。楚珩到底是他的兒子,能入享殿祭祀,多多少少都有光耀門楣。

所以昨天晚上,妻子葉氏和他說起這事打臉的時候,鐘平侯並沒有立時給予回應。

直到今日清晨,闔族開祠堂祭祖,面對一代代楚氏先祖的牌位,鐘平侯領族中子侄三拜九叩,禮畢回頭,他看著許多風華正茂的晚輩們恭容肅立,忽然就想,他們鐘離楚氏的榮光,什麽時候需要漓山葉氏來幫著添了?

漓山擡舉楚珩,是順帶著給侯府添了點光,可這也沒少打自己的臉。為著個無足輕重的兒子,讓旁的世家說鐘離楚氏的閑話,太不值得。

鐘平侯今日思忖許久,還是覺得不妥。皇帝和姬無月還不知道達成了什麽交易,萬一漓山葉氏真打算動搖立場,甚至就此入朝,那他們擡舉楚珩,說的難聽些,把塊爛泥給扶上墻,不就是在變相向各大世家宣示實力?這怕不是在踩著楚家的臉面往上走!

鐘平侯越想越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晚上一大家子人聚齊,幾房一塊聊些閑話,子侄們也在下頭說說笑笑。鐘平侯不自覺地往楚珩那裏瞥了幾次,見這個常年不在家的兒子和楚歆楚琰倒是親近,與世子楚琛以及其他堂兄弟也能處得過去,舉止還算從容有度,讓鐘平侯覺得楚珩也不是沒得教。

於是到了訓話的時候,鐘平侯看著底下的楚珩,拿出了點平時教導其他兒女的耐心,平和地道:“你素來知禮,只是有一點,我從前就與你說過,你是鐘離楚氏送進武英殿的人,在外代表的是楚家的顏面。日後行事之前先多想想這個,莫要為了一點個人的功利,失了整個家族的大局,恪守本分才是正經。”

楚珩微微怔了一下,鐘平侯確實對他說過這話,當初他和徐劭結了梁子後,鐘平侯嫌他惹是生非,才會有此一言。

可現在……楚珩覺得應該是自己會錯了意,開口恭聲問道:“父親說的‘本分’,我有些不太明朗。”

葉氏坐在鐘平侯身旁,丈夫的話一出口,她就知道楚弘還是聽進去了自己昨晚的話。她看著楚珩,臉上帶笑,聲音頗有些語重心長:“珩兒,不是母親說你,你既然已經出師回到了家裏,那往後孰遠孰近,就該分得清楚,不能總做些因遠失近的事,免得叫人看笑話。”

楚珩沒理她,擡頭看向鐘平侯,後者沒說話,偏過頭斟了杯茶,算是默認了。

這下楚珩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合著漓山不能對他太好,他也不該與教養自己十六年的師門親近。

楚珩不怒反笑,直截了當地問葉氏:“請您恕小子愚鈍,昨天我丟了家裏的臉嗎?”

話音一落,葉氏面上的慈笑登時僵住。

整個正廳的人齊齊吸了口冷氣,坐在上座的幾位族叔面面相覷,就連一旁世子楚琛也覺出了不對,不明白父親怎會起這樣一個話頭。

楚珩不等葉氏回應,繼續問道:“您是覺得我不該隨同謁廟嗎?”

侍祠儲君的人選是陛下金口玉言欽定的,哪有臣子覺得該不該的份。

葉氏一噎,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袖口。

鐘平侯猛地拍了桌子,起身喝止:“放肆!你這是什麽話!”

正廳內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那我換句更明白點的話說吧,”楚珩不為所動,目光掃過葉氏,看向鐘平侯,淡聲道:“您是不是覺得像我這樣被家族放棄過的人,就應該永遠爛在泥地裏,謹小慎微默默無聞地活著,此謂恪守本分,否則就是錯?”

有些事直到擺在明面上,才會發覺有多麽過分和難看,心思被楚珩直截了當地戳破,鐘平侯臉上也掛不住了,額角青筋跳了跳:“你……”

楚珩深深地呼了口氣,點點頭,扯了下唇角,輕描淡寫地道:“如果這是我的錯,那還請父親恕罪,以後這樣的錯,可能會更多。”

楚珩沒有再等鐘平侯反應,轉身朝外走去。

他的身影須臾溶進了夜幕裏,楚琰攥緊了拳,指甲硌得掌心生疼,盡力抑制住自己追上去的沖動,也牢牢地拽住了身旁的楚歆。

……

楚珩走出鐘平侯府側門的時候,正是內城除夕最熱鬧的時候,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響在耳畔,一條長街望到頭,全是吉祥喜慶的紅燈籠。

除夕守歲之夜,人人闔家團圓,朱甍碧瓦後有多熱鬧,外頭長街就有多冷清。楚珩踩著爆竹的碎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再好的日子也還是冬天,大年三十的夜風同樣是冷的,吹到臉上如同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