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聖心(七)(第2/2頁)

淩燁心裏有數,楚珩是自願來的,他剛到帝都,就被鐘平侯作為棄子扔到武英殿裏,過去二十年在漓山受的委屈,只怕都沒有在帝都的這幾個月多。

容善的探查給了他答案,淩燁想,楚珩願意一直留在這裏,大抵是因為他把心存在自己這兒了。

但他當初選擇來帝都,大概是心裏的那顆死結過了一年都未能開解,反而愈纏愈緊,讓他不只是握不住劍,也不想再時刻面對另一個自己——殺死師叔的漓山東君。他寧願來帝都,就以楚珩的身份,哪怕要受旁人的白眼、輕蔑、委屈也在所不惜。

只要能逃開,只要能讓他喘口氣。

淩燁心裏狠狠一抽,勉強斂住翻湧的情緒,問容善道:“還有一件事是什麽?”

“臣仔細查過那位青囊閣主的身份。”容善說,“漓山的道牒上記載,他姓明名遠,但臣覺得這裏頭有點蹊蹺。”

“這位明遠閣主故去後,並未葬入漓山後園墓地,反而被千裏迢迢葬去了廣陵鹿水。而那片土地,在二十多年前,曾是洱翡藥宗的故址,所以臣大膽猜測,漓山的這位明遠閣主可能是洱翡的遺孤,甚至有可能……姓媯海。”就和先帝的惠元皇貴妃一樣。

洱翡藥宗在大胤是個諱莫如深的存在。

烈帝晚年,諸皇子爭儲,洱翡藥宗曾被卷入奪嫡之爭。先帝即位後,在硯溪鐘氏、蒼梧方氏、定康周氏以及其他幾個世家的諫言下,以弑君的罪名下旨屠滅洱翡藥宗。漓山與洱翡是世交,幾個世家主曾有過誅連的提議,但先帝不欲牽連過廣,駁回了折子只命敲打一二就翻了篇。

當年在洱翡藥宗的那場剿殺裏有過漏網之魚,先帝的惠元皇貴妃就是其中一個。

她真名媯海燕嵐,是藥宗宗主的女兒,得盡巫醫真傳。洱翡藥宗覆滅的兩年後,她以慶州良家子的嶄新身份進宮,在皇城裏用十四年的漫長時光毒殺了先帝。

——這是史書工筆不曾記載的宮廷秘辛。

在先帝心裏,惠元皇貴妃是個極其特殊的存在,她死在先帝之前,盡管先帝後來知曉了一切,卻還是給了“元”字這個貴重至極的謚號,以皇貴妃的身份將她葬入了皇陵。

但是貴妃心裏願不願意,後人就不得而知了。

漓山這位故去的明遠閣主有極大可能也是洱翡藥宗遺留的後代。這畢竟涉及先帝,容善既然查到,就如實稟了。

不出所料,皇帝聽完只是點點頭,命他將案卷毀損,就作罷了。

淩燁心緒紛雜,對二人道了聲“辛苦”,又賞賜了些東西,就命他們下去歇著了。

淩啟和容善告退後,明承殿書房裏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淩燁心裏此刻滿是楚珩,想要立刻見他,擔憂他的身體,心疼他的過去,後悔放他離開……凡此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淩燁坐立難安。

他在書房來回走了幾圈,從懷裏拿出那枚“山河主人”的印章,放在掌心裏一遍遍地摩挲。十指連心,羊脂白玉溫潤的觸感傳到指尖,非但沒有緩解心頭的紛亂,反而讓他愈發想見到刻印章的人,想讓時光立刻飛到明天。

*

翌日上午,帝都城郊露園門前的馬車裏。

淩燁在心裏計算著慶州到帝都的距離——他知道楚珩為了避開淩啟,勢必會選一條繞遠的路,廿三到廿六,時間還是太短,從慶州趕到這裏勢必要日夜兼程。

昨夜心心念念、急切如焚,現在真到了這一刻,淩燁想見到楚珩,卻又不想那麽快見到——比起立刻擁他入懷,淩燁更希望楚珩可以愛惜自己一些。

聽見車外漸近的腳步聲,淩燁期盼只是前去敲門的影衛獨自回來復命,可是——

楚珩跟著影衛一路走到馬車前,他本以為是陛下派了人來接他回宮,他掀開車簾,視線觸及眼前人,先是愣了一愣,眉目旋即舒展開來。

淩燁坐在車內,看著楚珩蒼白的面容和眸中溢出的喜悅,心裏頓時泛起一陣綿密的疼。

“過來,”他朝楚珩伸出手,眉峰蹙起,聲音溫和,“我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