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聖心(一)

楚珩走後不久,宮外快馬趕來了個天子影衛,是淩啟派來的人,遞了張字條,呈到了禦前。

皇帝看了一眼條子上的三個字,眉頭微擰,面色沉了沉,揮手令影衛退下。

五城兵馬司的幾位指揮使在寒風裏跪了幾個時辰後,終於被宣了進去。

禦案旁的一地狼藉還沒有收拾幹凈,到處都是玉器瓷盞飛濺的碎片,聖上發了多大的火,由此便可見一斑。

幾個人進來的時候,死的心都有了,兩股戰戰地走了幾步,忽聽得上首傳來一聲撂筆的響動,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齊齊跪倒在金磚地面上,面如死灰地膝行到了禦案前,連連磕頭請罪。

皇帝倒沒再為難他們,三兩句話就將事情交待了下去。

案子淩啟已經去查了,接下來不用多說,五城兵馬司直受天子影衛調配。幾位指揮使罰俸一年,一人賞了六十廷杖,先掛在身上,等事情完了再分次去領。

這是很輕的處置了。

在煌煌赫赫的帝都內城出了這樣的亂子,還險些波及到皇帝,五城兵馬司萬死難辭其咎。

現在降罪的旨意下來,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對於軍營裏摔打久了的將領們來說,委實算不得什麽。

幾個人伏首謝了恩,心重新塞回了胸腔裏,如釋重負地躬身退下。

擦了擦額間冷汗,才往外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再次傳來皇帝的聲音:“劉南松——”

被點到名字的是五城兵馬司的南衙指揮使,劉南松一顆心當即蹦回了嗓子眼上,跪下道:“臣在。”

其他四衙將軍也連忙一並轉身跪了。

一陣沉默後,幾個人額間再次冒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皇帝屈指叩了幾下龍椅扶手,過了良晌,意味不明地開口問:“內城那一塊兒,是該誰管?”

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帝都各區兵馬布防,每月都要上奏折向皇帝詳細稟報一次,若說陛下忘了?打死他們也不信。

被點到名字的劉南松,以及他右側的一人立時白了臉。劉南松戰戰兢兢地道:“回陛下,屬東衙指揮使裴良棟轄下。”

——恐怕這才是要真正問責吧,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想著,裴良棟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伏首待罪。

正殿裏死一般的沉寂。

孰料半晌後,皇帝只是淡淡點了點頭,輕擡手指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在場的誰也不敢起。

“陛下,臣死罪……”裴良棟汗流浹背伏倒在地上,額頭磕得青腫。

皇帝不置可否,再次淡聲道:“退下吧。”

幾個人踏出殿門的時候,腳已經徹底軟了,還是殿前侍衛扶了一把才將將站穩了身體。

天威浩蕩,聖心難測。

誰也不知道陛下最後那一問是什麽意思,像是頭頂懸了把刀,時刻驚懼難安,尤以東南兩衙為甚。

劉南松一出宮門上了馬,不管不顧地朝著內城顏相府的方向飛馳而去,跑了丈遠被寒風一吹,才漸漸冷靜下來,意識到四周路上有多少雙眼睛,頓時又如喪考妣地朝自己家裏走去。

誰知進了自家書房,竟發現自己想找的人正施施然地坐在書案後,身旁站著顏滄,這廝一襲暗衣勁裝,脖頸上還掛著沒摘下來的蒙面巾,不知道是去幹了什麽勾當。

劉南松一看顏滄這身行頭,登時兩眼一黑,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顏懋道:“相爺!你你你……”

顏懋放下手中的茶盞,慢條斯理地說:“我在這。你這裏的茶不怎麽樣,喝著太澀,改天我送你點好的。”

送我斷頭茶嗎?

劉南松顫手指著他,又側頭看了看顏滄,哭喪著臉問:“相爺,您是想行刺聖駕嗎?”

“沒那個本事。”顏懋搖頭,不慌不忙地說:“手底下沒三五個大乘境,幹不成那事。”

一旁的顏滄倒是誠實:“當然不是行刺,我那支弩箭是射向街上刀客的。手上有分寸,不會有閃失。”

果然是你們倆!果然是你們倆!

劉南松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根本沒空仔細思考顏滄的話,一個軍營大老爺們好懸沒哭出來,拍地道:“相爺!你當初和我說的是‘有幾個朋友要進城’,結果你……你,你這是幹的什麽事兒啊?……這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啊!”

顏懋居然點了點頭,說:“我費心費力整這一出,當然得有人死。現在帝都城門已封,我雇的那幾個千諾樓殺手,一個都跑出不去,天子影衛已經去追了,這會子估計人都快抓齊了。以淩啟的本事,想來明天天亮之前,就會查出個七七八八。”

劉南松白眼一翻,幾乎要撅過去,顏懋這才憐憫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怕什麽,死的又不是你。你什麽都沒幹,不過失職而已,陛下賞了多少板子?”

劉南松趴在地上比了個數,顏懋點點頭,“行了,那就了了,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