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反省

楚珩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也是床頭的毛筆。

昨夜用過的那支玉管狼毫已經被洗凈了,懸在筆架最中央的位置,毛筆尖上殘留的水正凝結成水珠,將落不落的墜在上面。

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畫面,可落在楚珩眼裏顯然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他根本沒法再正視那支筆,面上添了幾分羞惱,錯開視線紅著臉問:“怎麽還放在這兒?”

內侍正伺候楚珩洗漱,聞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道:“陛下吩咐這幾支筆不用收,說是還有用處。”

“還有用處?”楚珩眉梢挑起,一把將帕子扔到銀盆裏,咬著牙恨恨地問:“他人呢?”

這廂話音剛落,高公公就帶人提著食盒進來了,一面指揮著宮女擺膳,一面笑眯眯地道:“陛下去後頭明承殿了,您且先用了早膳,再過去不遲。”

楚珩咕噥了一句“去寢殿做什麽”,但還是依言坐下來吃了碗粥。

等出殿門已經接近午時了,昨夜才下了一場雪,今天日頭卻很好,碧瓦朱甍上的積雪在天光的映照下瑩瑩發亮,瓊枝琉璃,耀彩奪目。

楚珩穿過長廊走了幾步,迎面恰好遇到了武英殿的同僚,便停下來打了個招呼。

那同僚上下打量楚珩幾眼,見他臉上帶著些微倦意,不禁露出了憐憫的神色,想說些什麽可又顧忌此處是敬誠殿,唯恐被人聽了去,於是只好伸手拍了拍楚珩的肩,以表安慰。

楚珩有些不明所以,但還忙著找淩燁算賬,就沒多問,打過招呼便先行一步。

倒是那同僚,站在原地看著楚珩的背影,見他步伐較之往常果真要緩慢些,愈發肯定了傳言的真實性,楚珩的確是被罰得狠了。

說起來,這也不是楚珩第一次在敬誠殿值房留宿了。往日他就經常錯過武英殿的飯點,更深露重了才從禦前下值回來,這月初六過後,更是變本加厲,連著幾宿不見人影。陛下待身邊近臣一向溫和寬仁,唯獨對楚珩十分苛責,動輒懲罰處治,雖然那記著的二十杖一直沒落下來,可只看今日這模樣,想必也是夠慘的了。

禦前侍墨這位置,歷來是禦前眾人中離皇帝最近的,但伴君如伴虎,卻也不那麽好做。

那同僚搖了搖頭,轉身自顧自向前去了。

宮道上的積雪被早起的宮人清掃過一遍,楚珩腰有些酸,一路慢悠悠地晃到明承殿,卻不知自己在同僚們眼裏,除了是全武英殿“動手能力”最差的花瓶外,又成了全殿混得最慘的那個。

明承殿守門的內侍看見他過來,連忙挑起簾櫳將他迎了進去。

楚珩踏進殿門,就見外間擺了張軟榻,祝庚正一臉糾結地趴在上頭,榻旁程老太醫正在給皇帝指點推拿的手法。只是借給小祝公公兩個膽子,他也難以在皇帝掌下完全放松,總是不自覺地繃緊身體,輕了重了的也不敢吱聲,效果不是很好。

但是現在楚珩過來就不一樣了。

內侍們又擡了張軟榻,程老太醫繼續在祝庚身上示範,皇帝跟著學,只是——

“輕點。”

“哦。”淩燁點點頭,手上動作連忙放輕。

誰知還沒按捏幾下,楚珩又道:“重點。”

“這樣行嗎?”淩燁問。

楚珩沒說話,只哼了一聲。

程老太醫探身過去瞧了一眼皇帝的手法,十分正確,又瞅了瞅楚珩的神情,笑呵呵地沒說話。

果然,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楚珩又說:“太重了,怎麽按的?”語氣十分挑剔。

如是者三,是個人都聽出不對勁了。

皇帝像是受氣的小媳婦,也不敢反駁,只在背後楚珩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往他臀上拍了個不敢落到實處的虛巴掌,然後默默地改了揉按的力道。

程老太醫和小祝公公對視一眼,自覺領著內侍宮女退了下去,關上房門,留著兩個人說私話。

屋裏沒了旁人,淩燁解開楚珩上裳的系帶,手伸進裏衣,揉了揉他腰間的軟肉。

楚珩卻按住了他的手——昨晚記下的賬,現在要一筆筆的算——他翻過身來擡眼問:“這會兒怎麽不問我到底是要輕還是要重了?昨晚上不是說只能選一個的嗎?”

“……”淩燁沒應聲。

其實論理來說,陛下“懲罰”皇後的理由十分充分,但他心裏的猜疑還不到十拿九穩,又不好意思說自己時不時就要暗暗吃一下東君的醋,於是現在面對盤問,就只好無辜地看著皇後。

殿裏清香習習,氤氳滿室,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片刻,楚珩眼角余光掃見香氣的源頭——花架上的幾株水仙開得歡欣熱烈,是花房今早送到明承殿的,楚珩看了幾眼,心裏有了主意。

他偏過頭看向淩燁,面色如常問道:“那幾支筆我都挑出來了,不用就可惜了,陛下可還有什麽用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