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量體

“是麽?”淩燁眸中含笑,話是對祝庚說的,眼睛卻瞥向了楚珩,“漓山也攪和進來了?”

楚珩有些心虛地別開視線,盯著廊柱上頭的金漆彩繪看,好在淩燁只是掃了他一眼,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朝祝庚問道:“消息還是大理寺呈上來的?”

“是。”祝庚臉上掛著無奈的笑,恭聲道,“這事確實是徐府占理些。徐劭世子被人套麻袋打了,臉上掛了彩,千秋朝宴沒去成,現在整個帝都的世家圈子都傳遍了。嘉詔徐氏這回丟人丟大了,嘉勇侯大概是氣得狠了,狀告的時候要大理寺卿依法嚴辦,說是……說是罰金都不肯了事,非要讓對方吃刑杖。”

淩燁眉梢輕挑,沒有說話,而楚珩看完了頭上的雕梁畫棟,又開始看地上的玉石金磚。

祝庚繼續道:“可對方那是永安侯世子,如今漓山的葉公子也參與其中,他們二位都在八議之列,就算真的要動刑,也得要陛下口諭。方才進宮的是大理寺少卿,現還在敬誠殿等著呢,主子是沒見著,那少卿的臉都皺成苦瓜了。”

皇帝對身邊伺候的內侍宮女一向寬仁,他們活潑慣了,平日裏也敢在淩燁面前開點小玩笑。

淩燁聞言輕笑,卻還是吩咐道:“讓大理寺的先回去,不見。嘉勇侯能不知道動刑要朕口諭麽,不過就是想讓朕及早親自斥責,給徐家找回點顏面罷了。宜崇蕭氏、漓山葉氏哪個擺不平這點事?讓大理寺從中隨意調停,先不用管,就隨他們去,等他們鬧完了再說。”

能在帝都混得風生水起的,個個都是人精,心裏都有一面明鏡,嘉勇侯府丟的是顏面,像這種事,求的就是陛下的一個“及早”。徐家占法理,依照蕭高旻和葉書離的身份,雖不至於吃刑杖,但最終無論如何都是要挨頓訓斥的,有差別的就是時間早晚。皇帝越早主動出面,就越是給徐家挽回面子,若是等他們雙方都鬧完實在沒辦法了,皇帝再介入調停,那就純粹是迫於無奈了。

祝庚應聲退下。

淩燁捏了捏楚珩的手心,偏過頭問:“這般處置,殿下覺得如何?”

楚珩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聲“殿下”是在喊他,面上泛起淺淡的紅暈,沒說話。

淩燁似笑非笑道:“漓山不是也摻和進來了嗎?”

楚珩總覺得陛下似乎已經識破了什麽,他頓了頓,才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

淩燁彎眸輕笑,沒再說話,拉著他繼續往昭仁宮正殿裏走去。

昭仁宮的正殿名為“徽猷”,與靖章宮的“敬誠”相對,踏進這座宮殿的時候,入眼便是旖旎綺麗的紅和璀璨奪目的金。殿中十二根明柱以紅漆為底,盤繞著滿髹金漆的蟠龍彩鳳,描繪門窗欄檻的是與梁柱一樣的金粉紅漆,殿內帳幔紗毯全是正紅色,前方大殿正中是雕龍刻鳳的寶座。

淩燁牽著他的手徑直朝上面走去,寶座寬大,似乎一開始就是為上面坐兩個人而設的。淩燁不由分說地拉著楚珩坐下,楚珩沒有忸怩,也沒有驚慌失措,這讓淩燁更加高興和滿足。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這樣在高高的禦座上依偎在一起,十根手指在袍袖的掩蓋下糾纏在一處,能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溫度。

淩燁在九重闕大大小小的禦座上坐了許多年,第一次在高台上體會到了冰冷皇權以外的東西,指間的溫度隨著血液的流動傳遍四肢百骸,熱流一般淌過他的心口。

淩燁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理解了當年太祖皇帝為什麽要匠人們將九重闕裏的每一把龍椅禦座都打造的如此寬大——這其實並不符合權謀家們唯我獨尊的追求。

但是等真正坐上這把椅子方能明白,無邊的權力帶來的是無邊的孤寂,人活一世,除了名利以外,總會有些旁的追求,太祖皇帝與蕭皇後攜手閱盡九州山河,亂世起家金戈鐵馬時如是,承天應命面南稱尊後亦如是。

大胤後來一代代帝後情比金堅者有,相敬如賓者有,琴瑟不調者亦有,淩燁並不知道以往的皇帝們與皇後同坐徽猷殿禦座時的感觸,但此時此刻,他握著楚珩的手,生平第一次如此感念緣分的存在,雖然他們不曾參與彼此從前的人生,但未來的時間還很長,以後有成千上萬個日子可以攜手共度。

此刻外面下著小雪,殿裏燒著地龍,暖煦若春,時光安寧而祥和,他們緊挨著彼此坐在一起,在威嚴肅重的禦座上,湊在一起看了很久的話本子,有時兩個人的額頭不經意間碰在一處,先說話的那個就會向對方索要甜蜜的親吻。

直到晚間,雪依舊沒停。

他們在晚膳後來到昭仁宮的寢殿,作為天子大婚的場所,這裏比正殿的紅色更加旖旎,滿室紅燭朱帳,輕而易舉地就能勾起人心底的繾綣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