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淺香

時值太後千秋,又臨近年關,除卻進京祝壽的世家城主、各地侯王,一些歲杪不回京述職的邊境將領和各地方三品以上的大員,也都愛趁這個不會觸黴頭的档口給皇帝上一道請安折,講講治下的風土人情、民生安泰,再說兩句奉承的好話,免得長久不見天顏,皇帝把他們給忘了。

持此般想法的當然不在少數,每逢帝後壽辰或是年關將近,尚書台都要收一堆這樣不寫點實事的折子上來。

但是夠資格上請安折的都不是小吏,尚書台也不能作主批復,於是只好按地方分門別類全送到敬誠殿來,厚厚得一大摞,每封都是洋洋灑灑的好幾頁,虛話套話一大堆。

楚珩起初還仔細看,後來就一目十行地掃過去,記個人名就罷,但饒是如此,大半個上午的光陰也還是都耗在了這上頭。

禦前侍墨不知道替不講理的皇帝寫了多少個“朕安”,等到巳時末,高匪過來問午膳擺在何處的時候,偷懶的皇帝才終於有了點良心發現的意思。

“擺在後殿吧。”淩燁吩咐完高匪,轉過頭問楚珩:“午膳吃鍋子,你過來侍膳,要紅湯的還是清湯的?”

楚珩放下筆,打量了自己手邊厚厚的一摞奏折,覺得必須要讓陛下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於是想了想,說:“兩樣都要,紅湯要牛油的,清湯要骨湯和魚湯。骨湯要牛骨煮的,魚湯要燉成奶白色的,裏頭加點山藥和豆腐,嗯……不然再添一個菌湯的吧,多放點雞樅、松茸和香菇。吃鍋子配一點酒才好,再拿一壺陳年秋露白。”

他肆無忌憚地說了一長串,淩燁聽完只是笑,又側過身問高匪:“都記下了嗎?別漏了。”

高公公年紀大了,徒弟祝庚跟在後頭記。

宮裏做湯鍋跟外頭不一樣,凡事都得精之又精細之又細,一應食材調料需提前兩三天開始準備,做湯底用的大骨、鯽魚必須是現殺現取的,提前文火慢煮一夜,這樣方能鮮香入味、余韻無窮。

陛下不是難伺候的主子,平日裏吃個鍋子也不過點一兩樣,偶爾清晏也在,才會再添個不辣的清湯讓他嘗嘗鮮。

而今兩個人吃一頓鍋子,理應被伺候的那個什麽都沒說,本該站在一旁侍膳的卻一口氣要了四樣湯底,還好禦膳房有準備,不然還真得手忙腳亂。

祝庚今天上午過來書房給陛下添茶的時候,瞄了一眼提筆書寫的楚珩,這才注意到禦前侍墨根本不是經由陛下口述在折子上代筆,而是持著禦筆蘸上朱墨,極其僭越地在折子上頭直接批復。

祝庚被嚇了一跳,茶壺都差點沒拿穩,若不是他在禦前伺候得久了,練就了一身凡事面不改色的本領,否則換個人看見,只怕都得直接叫出來。

除卻百官陳情密奏,其他能送到敬誠殿的折子,必得是朝中有品階有實權的高官寫的,就算是丞相都無權在上頭直接落筆批復。

依照大胤國法,除了奉明旨監國的太子,就只有皇後殿下才能不經昭告天下的明旨,做這等大不敬的事了。

經歷了上午那一遭,祝庚現在再聽著楚珩點的四樣鍋底,心裏已經沒有任何波瀾起伏了——

這哪是禦前侍墨的待遇?

別說皇帝身邊的近臣,就算是寵妃,只怕也不敢這般鋪張浪費,在皇帝面前肆無忌憚地提一長串的要求。

祝庚覺得,“楚侍墨”這三個字早晚得換掉,他們以後都得改口叫“殿下”。

日中時分,午膳在後殿擺好。

高匪引著兩個人過去,一踏進殿門,鍋子濃濃的香味就迎面撲來。膳桌上擺了四個不大不小的銅鍋,紅湯辛香麻辣,骨湯醇厚油潤,魚湯濃稠滋補,菌湯清甜鮮美,四個鍋子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迥異的香味交織在一起飄得滿殿都是。切成薄片的牛羊肉,揉成丸子的蝦肉泥、豬裏脊、鵪鶉蛋、羊肚、山雞、扇貝、冬筍、木耳、菌菇、白菜等等一大桌的食材整整齊齊地碼在一邊,湯沸水滾,肉菜皆備,只等著下鍋涮煮。

清晏倒是沒過來,冬節會過後,大白團子當晚就跟著顧彥時去了鎮國公府。顧表叔一向慣著他,這幾天團子正在宮外玩得樂不思蜀,讓回來都不願意。

不過也幸好沒過來,他還小,火鍋裏的菜大多都吃不得,就算是來了,也只能淚眼汪汪地在一邊看著,一個人孤獨地饞。

侍膳女官上前布菜,楚珩將自己要的四樣湯底都嘗了一遍後,就再不讓侍膳女官往其他三個鍋子裏放菜了。禦膳房煮的紅湯剛好能叫人覺得辣,但又不至於吃不下口,湯底辛香濃厚,無論是涮點什麽進去,撈出來吃到嘴裏都是辣鹹鮮三味融合在一起,滿口生津,很得他意。

寒冬臘月的天,和偷偷喜歡的人一起圍坐在桌旁,吃一頓熱騰騰的鍋子,配上甘甜醇厚的陳年秋露白,酒香菜美,整顆心都被烘得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