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送劍

翌日冬月十七,儲君歸京途中遇刺的消息傳遍帝都,京畿二百裏以內全線封鎖,拱衛帝都東西南北四方的孟章、監兵、陵光、執明四座關隘隨之戒嚴。①

皇帝震怒,急召尚書台、樞密院、鴻臚寺以及在京的所有將領,至敬誠殿議事。

刺殺太子是虞疆聖子赫蘭拓,此舉幾乎等同於虞疆十六部向大胤宣戰。

而兵部原先擬定開辟的靖南絲路道,恰好途經虞疆領土,不得不因此叫停。

西北戰事一觸即發,樞密院八百裏加急傳令封鎖國境。身在帝都的所有虞疆人一律不準離京,由五城兵馬司盤查審問。

與此同時,以國師鏡雪裏為首的南隰使團已經進入陵光關,即將抵達帝都,鴻臚寺奉旨接待。

今日大雨,天色晦暗,敬誠殿的明燭燃了足足一上午,幾位公卿侯相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一輛烏木鎏金的寬架馬車踏著一地碎雨,以十分囂張僭越的姿態越過崇極門,直入靖章宮。

靖章宮是皇帝起居問政的地方。國法有明令,除皇帝外,只有皇後殿下的車駕可以在靖章宮內暢行無阻,若沒有特旨,就算是太子也要在崇極門前下馬駐轎。

駕車的是天子影衛,車裏的這位顯然不是一般人,一群公卿大臣不約而同地往月台上望去,就見敬誠殿的掌殿高匪已經領著舉傘的內侍,親自在暖閣前躬身候著了。

馬車行到殿階前緩緩停下,不多時,從裏頭下來一個身著紅白雙色錦衫的男子,他擡起頭,臉上銀質面具躍入眾人的眼簾,一行人瞬間知曉了來人的身份——

漓山東君姬無月。

昨日就是這位恰好途經官道,幫忙攔了刺客。

高匪連忙施禮迎了上去,撐傘打簾,畢恭畢敬地將人請進暖閣。

這一幕落入幾位世族出身的公侯卿相眼裏,一群人心裏微微泛起異樣。

皇權與世家分庭抗禮,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平衡。近些年,一葉孤城的勢力愈發令人不敢小覷,但漓山秉承的態度卻十分中立,一直置身於九州朝局事外,城主葉見微身為大乘境,更是多年不曾踏足帝都。

若非是姬無月那個姓楚名珩的師弟舊傷復發,東君自然也不會過來。

如今因為太子的緣故,本該離開帝都的漓山東君卻與皇帝來往甚密,這對於世家門閥而言,委實不是一件好事。

幾位公侯思及此,不禁都往顏懋的方向瞅了幾眼,初十那日,朝堂上已經分辯過了,鐘平侯府的這位二公子之所以會得病,都是被顏相的人給嚇的。

顏懋也不知察沒察覺到旁人遞過來的眼刀,連個眼風也沒施舍給他們,雙眼徑直盯著姬無月的方向。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專注,遠處將要踏進殿門的漓山東君忽然停住了腳,直直朝他們的方向看來。東君隔著長長的走廊與顏相對視片時,很快又收回視線進了暖閣。

一定是在記顏相的仇,幾位公卿暗暗地想。

楚珩心裏其實在敲小鼓。

他昨天已經看出來陛下不太待見姬無月了,但卻不知為何,今日未時末,影衛副統領容善又一次奉旨到露園來“請”他,順帶還看望了一下臥病在床的“楚珩”。

雖然他以靜心宜養的由頭擋了一擋,只讓容善匆匆見了“楚珩”一面,但他心裏還是覺得不太實在,甚至隱隱地有些發慌。

是以容善說皇帝午間要請宴致謝的時候,楚珩當下便推辭了一番,但卻沒能如願,還是被容善滴水不漏地給擋了回來。

沒辦法,皇帝要找姬無月其實很容易。

用請的——不去不行的請。

法子不怕舊,好使就行。偏偏容善來的時候,楚珩正和葉書離一起吃齊峯從錦福樓買回來的招牌酥糖。皇帝既然派人來請,他又恰好閑坐著,實在沒什麽像樣的理由推脫不去。

楚珩無法,最終只能跟著容善來了。

踏進暖閣的時候,皇帝還沒從正殿過來,只有一只大白團子正乖乖地坐在裏面吃核桃果仁,擡頭看見他,眼睛頓時一亮,放下手裏的核桃仁,就朝楚珩小跑過來。

這回卻不是要抱抱。

清晏已然意識到了眼前的人是來自己家裏做客的,於是拉著楚珩的袖子將他帶到案幾前坐下,又將小碟裏的核桃果仁全推到了楚珩手邊,奶聲奶氣地說:“都給你吃。”

楚珩笑著拈起一塊核桃仁吃了,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忽然想起自己荷囊裏還有早上順手放進去的兩塊錦福樓酥糖,現下倒是正好便宜了大白團子。

楚珩摸了塊酥糖出來,遞到大白團子面前,笑道:“吃吧。”

清晏一看見楚珩掌心裏油紙包裹的小小一團,立刻就猜出來是酥糖,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小胖手伸出來剛要去拿,忽然又“嗖”得一下縮了回去,臉上洋溢的興奮緊跟著消失不見,清晏怯怯地看向殿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