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握劍(第2/3頁)

敬誠殿的宮人見顧彥時頂著雨走過來,連忙挑起簾櫳,殷勤地走上前去從他手中接過雨傘。

“東君走了嗎?”顧彥時往西暖閣裏看了一眼,低聲問。

守門的宮人殷切答道:“走了有一會兒了,方才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馬司的幾位大人都來過。陛下還在裏頭,吩咐過世子來了不用通傳,您快進去吧。”

顧彥時點點頭踏進殿內,就見皇帝獨自一人坐在案幾前,正在垂眸思忖著什麽。高匪眼觀鼻鼻觀心侍立在一旁,見他進來,連忙對敬茶的宮人使了個眼色。

顧彥時放輕腳步走到皇帝身前,俯身跪了下去:“臣恭請陛下聖安。”

淩燁聞聲回神,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揮了揮袖子道:“平身,自家人還拘什麽禮。”

顧彥時卻沒起,反而俯首拜了下去,恭聲道:“臣向陛下請罪,今日令太子受驚,是臣之過。”

淩燁視線落到他身上,停了片刻,復又笑道:“清晏不是好好的麽,你請什麽罪?起來吧,坐。”

敬茶宮女很快擺上茶盞,紅瓷碰在案幾上,清脆得一聲響。顧彥時心裏也跟著咯噔一聲,依言起身走到案幾對面坐了。

方才他進來的時候,挑門簾的宮人特意提了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馬司,是在暗示他,這些人因為太子京畿遇刺之事,在陛下這裏受了斥責。但宮人只笑吟吟地提了一嘴沒說別的,那就是他們暫時沒被降罪。

顧彥時垂下眼睛,默默在心裏回味了一遍皇帝方才對自己說的話,是在寬慰,也是在輕輕敲打。

太子好好的,所以不用請罪。

可若是太子出了差錯呢?

顧彥時其實並不敢深想。

朝中最頂流的世家著族心裏都有一杆秤,都知太子非嫡,生母謀逆,母族嘉詔徐氏曾是齊王亂黨,所以皇帝才要太子親近北境顧氏,讓顧家做太子的後盾,以此來穩固清晏的儲君之位。

顧彥時起初也是這麽以為的,直到後來,祖父突然開始為柔則議親。

柔則是顧家的嫡長女,家世雄厚,賢淑端莊,從前一直以國母的儀禮標準教導。皇帝若要與世家聯姻,顧柔則便是皇後的不二人選。

是以顧彥時並不明白祖父的用意。

那日也是個雷雨天,年逾花甲的鎮國公負手立在走廊下,望著外頭庭院裏的松竹翠柏,對他說:“太子為什麽讓顧家帶著,你不會以為陛下真的只是給太子培養勢力吧?”

他默然。

祖父回過身來反問他:“陛下如今空置後宮,若是執意想讓清晏做繼承人,未來整個大胤九州都是清晏的,羽翼不羽翼,有那麽重要麽?”

鎮國公的話有如一記雷殛。直到那時,顧彥時才意識到,柔則不可能再嫁入九重闕了。顧家是皇帝的母家,若是柔則為妃為後,日後生下皇子,再同太子對上,宮闈必起禍亂。皇帝讓顧家帶著太子,其實就是告誡他們,國本既定,北境顧氏不可能再出皇妃了。

打斷他回憶的是皇帝的聲音:“表嫂怎麽樣了?”

顧彥時回過神來,笑道:“恭婉沒什麽事,不過是受了點驚,她先回府裏去收拾了。”

淩燁點點頭,他聽東宮影衛稟報說,今日漓山東君恰好路過施了援手,否則顧彥時保得住清晏,卻未必救得了恭婉。

果然是明白的。

淩燁欣慰,卻又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他是了解顧家人的,北境顧氏嫡系血脈單薄,又不擅長勾心鬥角,更不用提和天家鬥。當年的朔州總督顧崇山,半生戎馬,驍勇一世,最終不還是折在了齊王手裏。

顧家在北境勢大,不是每一個皇帝都有用人不疑的魄力,世間變數太多,顧家也不一定能夠被未來的皇帝信重。他現在若是不看護些,恐怕北境顧氏未來的路難走。

清晏從小與顧家親近,將來位登九五,縱使忌憚收權,也至少會留幾分情面——他讓顧家帶著清晏,是想給飛花踏雪城的未來鋪路。

這種事講究的是君臣的心照不宣,他不能明說,只能盼鎮國公府自己心領神會。

殿外冷雨細密,顧彥時借著宮燈投下來的光暈,擡頭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的長相其實並不隨先皇,他的眉眼與成德皇後顧徽音很像,盡管平日裏總是容色冷峻,但很多時候——比如現在低下頭來飲茶的皇帝,不經意間就會流露出一兩分溫柔神色。

顧彥時心裏忽然有些微微的慶幸,眼前的皇帝就如同他的面相一樣,威加四海但並不刻薄寡恩,所以盡管柔則未能夠入主中宮,但皇帝卻自己親手牽橋鋪路,讓太子和顧家的未來聯系在了一起。

那時祖父最後還和他說了一句話,讓他記憶至今——

“真正的恩典,從來不在一時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而是為之計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