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談【純劇情章】

四日前,中州安繁城。

入夜,敬王妃鐘儀筠至南隰使團下榻的驛館拜見恩師鏡雪裏,敬王淩熠一同隨行。

當然不是普通的拜見,所以來的也不只兩個人,同敬王一起踏進這間花廳的,還有一名身著王府家將甲胄的高大男子。

他摘下頭盔,露出一張英武豪獷的臉,頭發卷曲,眉毛既濃且黑,鼻梁高挺眼窩深陷,深褐色的眼瞳裏流露出隱隱的不耐——正是傍晚時分敬王仗著秦方不敢核查敬王府車隊,悄然帶進來的那名異域男子。

“虞疆聖子別來無恙。”

鏡雪裏坐在上首,手裏侍弄著一套茶具。她近來迷上了大胤的茶道,正在從頭研習,眼下已經學了個六七分,選茗擇水烹茶沏盞,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倒真有兩分修身養性的意味。

“大巫這樣直說,就不怕有人聽了去?”赫蘭拓瞥了一眼那壺中咕嘟咕嘟冒著泡的熱茶,粗黑眉毛皺得擠在一起,他實在是不明白這一汪苦水到底有什麽好喝的,連帶著看低眉煮茶的鏡雪裏也有幾分怪異,專門學著制苦水,簡直有病。

赫蘭拓的大胤官話說的十分艱澀,夾雜著烏七八糟的虞疆口音,鏡雪裏聽了兩句就覺得耳朵難受。

她掀起眼簾看了一眼赫蘭拓,沒忽略赫蘭拓鄙夷嫌棄的眼神,手上動作依舊不停,不緊不慢地將幾盞茶湯盛好,方挑著唇悠悠道:“怕?我這裏沒有隔墻的耳朵,只有隔墻的死人。”

木勺被她隨手扔在案幾上,“咚”的一聲響。下一瞬,似有若無的威壓從鏡雪裏周身迸發而出,悄無聲息地蔓延至花廳的每一個角落。赫蘭拓表情微變,陪坐在鏡雪裏身旁的女徒弟銀頌端過師父煮好的茶,分別捧到幾位客人身前。

赫蘭拓感知到鏡雪裏依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低頭瞄了一眼托盤上淺碧色的茶湯,清香四溢,聞著倒是挺好。於是捏起那娘們唧唧的淺口白瓷盞,灌了半杯,結果一到嘴裏又是一股苦味,多香都沒用。

赫蘭拓勉強咽下去,這種中原人叫做“茶”的東西,簡直就跟鏡雪裏這個女人一樣,看著倒是漂亮大氣,實則心眼兒小成針,聽不得別人說她半句不好。總之臉是好臉,心不是好心。

鏡雪裏見赫蘭拓識趣兒,目色稍微緩和了些許。

人已到齊,當下分了賓主,坐在兩旁,寒暄過後便開始說起了正事。

“聽說聖子想要回諦寰經?那麽你覺得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說得動你們部族裏的親胤派首領,又有多大的能耐可以突破北境朔州鐵騎的防線?”鏡雪裏的話很不客氣,話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諷意。

赫蘭拓目光微冷,沉下臉沒接話。

敬王坐在一旁,自顧自品著茶,悠哉悠哉的模樣,就仿佛沒察覺到他們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花廳陷入冗長的沉默,氣氛凝滯在鏡雪裏的話裏。入夜北風緊,外頭寒風呼嘯的聲音一直傳到寂靜的花廳裏,仿佛就從耳邊掠過。銀頌跪坐在鏡雪裏的身後,眼睛飛快地掃過心思各異的四個人,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

時間被凜冽的朔風吹卷過去,冷凝的沉默終於終結在茶盞落下的聲響裏。敬王品完了一杯香茗,先看向鏡雪裏:“茶很不錯。”

鏡雪裏矜持頷首,面露微笑。

敬王的目光隨後轉向赫蘭拓,挑著唇漫不經心地道:“聖子,你讓我帶你的人進中州,不會只是想來探探大胤虛實的吧?”

赫蘭拓沒應聲,這確實是他的來意之一。他私越邊境,一來是要探探大胤的兵力虛實,二來——

“聖子,”敬王說,“我不妨告訴你,若你還想暗查諦寰經所在,甚至直接取走它,無異於癡人說夢。”

赫蘭拓把玩著一把精致小巧的虞疆彎刀,聞言睨了敬王一眼,顯而易見的不服氣。

“諦寰經在帝都城郊皇陵,帝春台。”敬王冷不丁地扔下這句話,也不看赫蘭拓的反應,繼續道:“三個月前的今天,八月十二,有位大乘境曾夜探帝春台,最終無功而返,連小長明殿的門都沒進去。聖子,你以為本王是在跟你說笑?”

赫蘭拓緩緩坐直了身體,大乘境,他掃了一眼上首靜默不語的鏡雪裏,神情繃緊,半晌吐出一句話:“那你覺得該怎麽辦?”

小火爐內灼燒著木炭忽然發出一聲爆裂的噼啪聲,在不大的花廳顯得尤為突兀。

敬王輕輕勾唇,和上首的鏡雪裏對視一眼,慢聲說:“北境鎮國公世子顧彥時數日前已經帶著儲君悄然回京。”

“……什麽意思?”赫蘭拓的目光盯著話說一半的敬王,又看向同樣面帶笑意的鏡雪裏,疑惑問道。

“帝春台進不了,還可以想別的法子。如果您有本事,可以拿足夠珍貴的東西跟皇帝換諦寰經。”開口的是敬王妃鐘儀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