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真正戴著項圈的人

那混蛋果真乖乖地走了,再也沒回來。

我以為我們至少得打一架或者砸兩個花瓶才能把他攆出門,然而事實上這回根本沒費我什麽功夫,他自己就幹脆利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配合得很。

我甚至懷疑他早就料到了我的反應。

就像秦航川所說的,他不告訴我,恐怕是一早知道我得知真相後一定會跟他急,所以他從始至終都瞞得滴水不漏。

而我也的確上勾了。

像一只被泡在溫水裏的青蛙,他無聲無息地侵入我的生活,裝作無害而溫馴的樣子,引誘我放下警惕,卸下心防,等我終於反應過來,意識到不對勁,早都已經徹底淪陷,被他裏裏外外弄得熟透了。

至於他去哪兒了,我才懶得關心,反正他能耐大著呢,我一點都不擔心他沒地方去。

現在想來之前的自己還真是可笑,之前有一回因為他惹我生氣,我也把他趕出過門去叫他上街討飯,不成想這人真帶這個破碗蹲在路邊,原本我都打定主意不理他了,最後卻又舍不得他淋雨,把他領回了家。

如今知道真相後,我才明白過來這家夥自然只是在故意裝可憐,要博我同情,叫我心軟。

媽的,好氣,越想越氣,還是別想了。

我甩了甩頭,企圖將這玩意兒從自己腦袋裏叉出去。

都這樣了,我還在意他什麽。

然而那家夥雖然不在了,整間房子裏卻仍滿滿地殘留著他的痕跡、他的氣息。

門口留著他的拖鞋,廚房掛著他的圍裙,臥室擱著他的枕頭和睡衣,盥洗室擺著兩只顏色不一而款式相同的牙刷和漱口杯,甚至他先前沒看完的書都還留在書房的桌面上。

我越看越覺得煩躁,自己如同一只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走來走去,腦子的血管的一跳一跳的。

這人滾都滾了,還放著這些東西惹我眼!

我一時突然覺得完全無法忍耐,哼哧哼哧跑到地下的倉庫,找出個碩大的紙盒子,勢必要將秦燼留下的物件全部清理掉,眼不見為凈。

收拾到一半,我隨手將桌上那本《動物莊園》拿起,攤開的書本正好翻到的某一頁。

一行醒目的白字黑字映入眼簾。

“正是在這些慶祝活動中,他們感到真正的控制,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想要收拾的動作停了,手也跟著僵住,一句話如同生生刺進了視網膜,又好像是命運對我無聲的警告。

欺瞞、謊言、鞭子和誘惑……

書裏的文字像是某種只有符號的默劇在眼前一一劃過,我之前問秦燼這有書什麽好看的,可現在再讀,卻仿佛字字珠璣,如同一面犀利的鏡子,全部都在反映我曾經的懵懂與愚蠢。

到底誰才是真正戴著項圈的那個人?

我掌控他,還是他控制我?

——他比我更會馴養動物。

分秒片刻都等不及了,我拿起手機,直接撥通了顧成懷的電話。

他留給我的是他境外的手機號,需要打國際長途,因此通常我們只用短信聯系。

他至少也曾被我當成過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與我有恩的前輩。

我不草率地下結論,至少在這最後的時刻,我要他親口對我承認。

幾下忙音過後,電話接通了。

“顧總。”我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說,“我們談談。”

從前我當他是親近的人,喊他一聲顧哥,如今,卻只剩生疏、客套的開場白。

過了幾秒,他像以前一樣,以和緩的聲音、令人如沐春風的態度說:“好,你想談什麽?”

我閉上眼,吐了口氣,一字一句,道:“你當初把剛從學校畢業的我招攬進公司,給我開出高昂的薪酬,並不是因為賞識我,而是得了秦燼的授意是麽?”

顧成懷默然了片刻,以陳述的口吻道:“你已經知道了。”

“是。”他答,“這件事的確是秦總交代的,但就我個人而言,我是很欣賞你的。”

一瞬間,那種仿佛夜半被從夢中驚醒,身體抽筋酸脹,渾身發涼的感覺又回來了。

只是這回更加厲害,好似從心臟開始從裏到外都在不受控制地緊縮絞痛,令我不自覺地蜷起手指,掌心沁出冷汗。

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你們一個個,可真是合格的演員。”

我感覺自己仿佛從來不認識他,不了解他,即使我們相識並一起工作了這許多年。

“抱歉。”顧成懷的聲音聽起來十分誠懇,“這的確是我不好,我不該隱瞞你,若是給你造成了任何困擾,我向你表示我最真誠的歉意。”

我心裏苦笑了一下,顧成懷的確是千年的妖怪修煉成了精,他都這麽表示了,我又能指責他什麽呢?

他也只不過是拿錢辦事,聽令行事,說白了,大家一樣都是打工人,只不過他真正的老板是秦燼而已。更何況他又哪裏有對不起我的地方,這麽多年來我受他提攜教導,已是占盡了便宜,哪有什麽資格感到“困擾”。